「生命權力」、「文學反抗」與文學的「先鋒性」 zz
作者:羅崗
文章來源: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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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聽到陳思和老師關於「五四」文學「先鋒性」的論說,是在去年夏天在上海舉
辦的一個暑期高級研討班上,當時請陳老師來演講,他談的就是這個題目。後來又讀到了
他發表在《復旦學報》上的長篇文章《試論「五四」新文學運動的先鋒性》,更感到了思
考的廣度。而這篇《「五四」文學:在先鋒性與大眾化之間》則進一步
深化了論題,就像吳福輝老師說的那樣,「陳思和提出的問題其實並不局限在『五四』,
而是牽涉到現代文學研究『整體性』、『全局性』的一個看法,即消解歷來的所謂新舊文
學的厚障壁,來重新闡釋中國20世紀文學的歷史。」(《當新舊文學界限的堅冰被打破》
)但今天提出「先鋒性」問題,一方面在於重建一個考察20世紀中國文學的新視野,一方
面又與當下關於「文學性」的討論相關。我的看法是「先鋒性」的涵義是多重的,這或許
可以增進對「五四」文學「先鋒性」的深入研討。
之所以把面向歷史的研究也理解為對現實的表達,不單是為了印證「一切歷史都是當
代史」的名言,一個更關鍵的因素是來自於一次討論。去年李陀和吳亮在陳村主持的「小
眾菜園」上就「純文學」問題爭論得不亦樂乎。話題由一篇李陀「答記者問」引起,《上
海文學》專門開闢了欄目,連續發表了多篇文章,我也參與其中。後來的討論雖然是舊話
重提,但因為在網絡上爭論,短兵相接,拳拳到肉,很快就把問題集中到「文學」與「壓
迫、反抗和批判」的關係,集中到「文學等級制」等方面。「文學反抗」與「文學等級制
」的問題,與陳思和老師的議題表面上似乎遠了一點,其實還是相關的。如「先鋒性」轉
化為「常態」時就顯然會失去部分的「文學反抗性」等等。我把自己的意見貼到我常去的
論壇,卻不料引來網友關於「說到認識等級制,與扭轉這種等級制,看上去距離很遙遠的
樣子;尤其是將這和反抗壓迫聯繫在一起的時候」,「『文學等級制』只是一個開始,開
始之後怎麼辦,如果開始之後發現文學等級制在某種程度上的合理性該怎麼辦(當然這是
在我們發現它的不合理和壓迫性的基礎之上)」的追問。於是,我回了這樣一個帖子:
我從李陀那兒受到了啟發。因為他整個思路還是退守性的,批評文學等級制度,沒有
問題啊,連對手也同意嘛!就像連華爾街的經紀人也會承認馬克思是批評資本主義的「詩
人」。用非虛構文學來擴大文學的領地,只是權宜之計啊。我想他肯定沒有忘記,支撐「
文學」的根基還是「虛構」,我們一定記得亞里斯多德在《詩學》中對「詩」與「史」的
經典分疏吧。
所以我的思考是從與他的分歧開始的,還是只能簡化了說,第一,文學的根本還是在
「虛構」上而不是「非虛構」,之所以強調這點,不是為了維護文學等級制度,而是重新
肯定「文學」反抗的可能性;第二,這種可能性就建立在李陀和吳亮反覆辯論的「另一種
壓迫」上,我也借這個詞來說,但我的重點不在李陀所舉的「文革」的例子上,也與他後
來借用福柯的分析略有區別,我想強調的是今天人們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資本」(以及
與資本結合在一起的其他權力形式)對「文化」、「傳統」、「情感」、「慾望」和「潛
意識」的奴役、壓迫和剝削,這種種支配性的權力形式已經無法用傳統的壓迫來概括,但
同時也是對傳統壓迫的深化和創造性的開發,在這個意思上,我願意高度評價福柯「生命
權力」和「生命政治」的概念,因為是他天才地預見了與「生命」結合在一起的「治理」
方式將會重構社會結構、政治架構、個人主體性和無意識秩序,從而進入到一個可怕的無
法反抗只能訴諸身體快感的世界。當然,在激進的方向上發展「生命權力」概念的理論,
會承認面對這一切人們已經無能為力,而是強調將這一領域開放為一個鬥爭的空間,樸素
地講,這依然是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的「辯證法」,但這種辯證法的力量不是退守的
,而是主動出擊的,所以它不會止於僅僅批評文學等級制度,甚至幻想有一個文學平等的
大同世界,如果是這樣,那就變成「烏托邦」了,不是「辯證法」,辯證法的做法是要將
「文學等級制度」扭轉過來,為我所用,具體地說,先必須承認文學的根本就在於「虛構
」,而且數千年「虛構」的傳統(既有來自典籍的,也有來自民間的)為今天的「文學」
提供了無窮的資源。既然壓迫是發生在感性的、無意識的和想像的領域,那麼「文學」天
然是針對這個領域,甚至可以說開創了這個領域,自然要在這個領域中發揮作用。
今天在人們悲觀地哀歎「文學」越來越不能對「社會」產生影響的時刻,我卻從「生
命權力」這種新的「治理」方式中,看到了「文學」反抗重新獲得力量的可能。
要做到這點,孤芳自賞的「私人化寫作」自然不在話下,而那種僅僅訴諸立場的「左
翼傷痕文學」或「淚水文學」同樣也無法達到這種高度。
我之所以把這看似偏離主題的網上討論寫在這裡,是因為我想說的是,這種討論對於
認識文學的根本性質有極大的教益。而歸根結底,文學內部和外部的種種性質與壓迫力,
使我們加深對什麼是文學的先鋒性、常態性的認識。而「先鋒與常態」正是陳思和老師試
圖從文學性質引出的對20世紀文學重新評估的新的價值體系。面對「另一種壓迫」,「文
學」如果要避免「生命權力」的宰制,就必須重新想像「文學反抗」的方式和路向。而「
五四」以來文學對「先鋒性」的追求,正好構成了今天思考「文學性」的寶貴資源。陳思
和老師的文章雖然沒有直接處理「文學反抗」的問題,但他將「政治困境」與「審美困境
」視為「先鋒派」的兩大「天敵」,並且推衍出先鋒派「成功」與「失敗」的辯證法:「
先鋒的成功不是通過勝利來實現,而是通過失敗,如果他勝利了,他就失敗了。他在失敗
的形態下發生影響。」這無疑極大地豐富了人們對「文學反抗」的理解,所以在這個意義
上,我更願意把這種關於「五四」文學「先鋒性」的深入討論,轉化為一個關於文學「先
鋒性」的議題。
- Jan 08 Thu 2009 17:35
「生命權力」、「文學反抗」與文學的「先鋒性」 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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