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里斯多德主義
Aristotelianism
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性質及評價
亞里斯多德的思想已成為文明的一部分,其範圍有多大,無論怎樣估計都不為過。首先,若要明白地表達思想、經驗和問題,少不了亞里斯多德的詞彙。有些仍然保留希臘文形態,有些則是拉丁文的對應詞,意義更為重要。亞里斯多德學派歷經滄桑,其影響,深深埋藏在下列詞彙中︰「主詞」和「謂詞」,屬於文法和邏輯學;「形式」(賦予形狀、改變形狀)和「質料」,表示事物相關兩個方面,某部分獲取另外的本質部分;「能量」是事物內部的積極力量;「潛能」是潛在的,但可以釋放出來;「實體」和「本質」、「質量」和「數量」、「偶然」、「關係」、「原因」(以及「因為」的許多意義,它們與四因相對應)、「種」和「屬」(一般,特殊)、「個體」、「不可分」(原子的)等等,所有這些詞彙,都印有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標記,它們只是部分實例。
除了語言,哲學方法論方面也體現了(或集中或分別)亞里斯多德主義的特徵,包括︰用批判眼光看待各種學說,無論過去的、同代的,還是假設的;提出並討論理論的難點;從自明原則或普遍真理出發,進行演繹推理;運用三段式進行證明或說服論證。
認識論或知識論方面,亞里斯多德主義包括︰所著重探討的知識,可用自然手段接近,或者,可用理性加以闡述;對自然的研究(包括人、人的行為及組織),強調經驗,運用歸納的、分析的經驗主義,從個別的偶然現象出發,發現普遍永久的模式;共相第一,即用普遍術語表達的東西最重要。
形而上學或存在論方面,亞里斯多德主義相信︰個體占存在領域的首位;可用一系列概念解釋實在,諸如十範疇、種-屬-個體、質料-形式、潛能-現實、必然-偶然、四種物質元素及其基本性質,還有四因(形式因、質料因、動力因、目的因);靈魂是動植物生命個體的形式,與肉體不可分割;活動是事物的本質;思辨活動高於實踐活動。
自然哲學方面,亞里斯多德主義表示︰對自然目的及組織,應抱樂觀主義態度;相信知覺,相信地球中心和天體的永恆,天體由理智的推動者推動,日月星辰都被置於環形運動之中,地球也受到影響;物體輕者上升,自然脫離地面,重者下降,自然落地,速度與重量有關。
美學、倫理學和政治學方面,亞里斯多德主義認為︰詩是摹仿,仿造現實生活可能發生的事件;悲劇採用戲劇的形式,摹仿嚴肅的重大活動,透過恐懼和悲憫淨化靈魂;美德是中庸之道;人的幸福首先在理性活動,其次是行善;國家是自足的社會,人類獲得幸福必須有國家。
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歷史
亞里斯多德傳統的延續
從亞里斯多德逝世到現在,不斷有學派和個人出現,研究亞里斯多德的著作,完全或部分地沿襲、闡述他的學說和方法。其間有解釋,自然也有誤解,毀譽參半,或重新塑造,或任意修改。對亞里斯多德的濃厚興趣,最有說服力是語言,最初是希臘語,隨著時間推移,譯成拉丁語、敘利亞語、阿拉伯語、希伯來語、義大利語、法語、英語和德語。亞里斯多德主義的中心似乎早就走出希臘,古代時便出現在北非和羅馬;中世紀,有波斯、西班牙、西西里和英倫諸島;近代則有德國和北美。
亞里斯多德主義的主要線索是希臘一支,持續了2,000多年,主要在東地中海沿岸,4~15世紀的不同時期裡,分為若干支流,形成(或加強)其他傳統。拉丁一支產生於西元4世紀的羅馬,6世紀初,可能從雅典獲得了新的動力。從那時起,9和12世紀曾兩度復興,第二股強大的亞里斯多德主義衝擊來自君士坦丁堡,隨之而來的第三股衝擊來自西班牙,經西方阿拉伯學派傳播;兩股潮流波及到義大利、法國和英倫諸島。15世紀,希臘對拉丁傳統最後的直接影響進入義大利,也是通過君士坦丁堡。
拉丁傳統的亞里斯多德主義產生不久,雅典和埃及亞歷山大里亞希臘學派的一些亞美尼亞人和敘利亞人,立即將亞里斯多德的學說介紹給自己的學派。19世紀,亞美尼亞傳統在馬德拉斯和威尼斯等地依舊活躍;敘利亞傳統從未完全消失,14世紀仍然盛行,在此之前,9~10世紀,阿拉伯傳統形成。阿拉伯的亞里斯多德主義是敘利亞人、波斯人、土耳其人、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的共同成果,他們在自己的國家,也在非洲和西班牙地區,撰寫並講授亞里斯多德主義,直至12世紀。1130~1550年,大部分阿拉伯傳統以及隨後兩個世紀產生的猶太傳統,都融入拉丁傳統。這份源自希臘傳統的遺產,幾經周折,為其他文化發揚光大,最後通過拉丁傳統,由近代西方哲學運動匯集歸一。
希臘傳統
早期發展
亞里斯多德死後幾十年,亞里斯多德的逍遙派或呂刻昂學校,始終堅持真正的亞里斯多德主義精神,一直是批判研究的中心──從不教條地接受任何封閉的體系。亞里斯多德的直接繼承人泰奧弗拉斯托斯(Theophrastus),獨立發揮了老師的形而上學和心理學,補充了自然(植物學和礦物學)和邏輯(命題理論和假設的三段論)的研究。呂刻昂學校的各類成員,將亞里斯多德的思想與其他哲學流派協調起來。亞里士多塞諾斯(Aristoxenus)把亞里斯多德主義與畢達哥拉斯學說結合起來;克里托勞斯(Critolaus)將亞里斯多德諸神影響世界的理論,與斯多噶的天命理論結合起來;克利爾丘斯(Clearchus of Soli)則將柏拉圖的人類靈魂觀點與亞里斯多德的結合起來。
呂刻昂學校之外,斯多噶學派某種程度地追隨亞里斯多德,熱衷於形式邏輯、意義理論和範疇(例如實體、質量、關係等)的應用。他們的經驗主義、關心自然、自然科學的若干研究,相信人的本質是社會存在等,無一不是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懷疑派也時常運用亞里斯多德的論辯形式,証明他們的系統懷疑。即便是伊比鳩魯,雖然一直反對亞里斯多德的早期神學和心理學,無視他的成熟作品,但是,他的意志理論、友誼概念,以及把追求知識作為人類滿足和快樂的最高目標,則與亞里斯多德十分接近。
直到西元前1世紀,人們對亞里斯多德「深奧」著作還不太知曉,但他的通俗的、文學的、柏拉圖化的著作,卻影響了折衷主義者,如帕奈提奧斯(Panaetius)及其學生波塞多尼奧斯(Poseidonius)。由於羅馬哲學家、法學家西塞羅的作用,這種影響一直延續到4~5世紀。主要趨勢是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的調和──這個特點在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歷史中反覆出現──也許歸之於《論宇宙》(De mundo)的亞里斯多德,這篇宇宙論方面的著作寫於西元前1世紀,直到16世紀,一直為所有不同的傳統所寵愛。
前1世紀,亞里斯多德的「深奧」著作幾乎全被發現,經羅得島的安德羅尼卡(Andronicus of Rhodes)和其他學者校訂,編成文集。歷史學家和哲學家尼古拉(Nicholas of Damascus)利用這個版本,試圖闡明亞里斯多德的體系。也許,這標誌一個新紀元的到來,人們開始用學院式或經院式的方法研究亞里斯多德,將其作為眾多領域探索真知識的基礎。同時,開始評注和講授單篇著作;系統的哲學研究,主要是介紹他的邏輯學著作,特別是《範疇篇》(Categories)。這種模式一直持續了17個世紀。純粹的亞里斯多德主義以「深奧」著作為基礎,延續到4世紀。許多學者──最著名的是亞歷山大(Alexandes of Aphrodisias),從195年開始,他主持雅典的亞里斯多德研究,這項研究由羅馬皇帝馬可‧奧勒利烏斯(Marcus Aurelius)發起──對亞里斯多德的邏輯學、倫理學、形而上學、自然哲學以及心理學著作,進行了細緻而深入的評注,主要對象是專家。這些學者對亞里斯多德的解釋,影響了幾代人。另外一些學者,實際上用更現代的語言重寫亞里斯多德,可讀性很強,其中最偉大的人物,當屬350年左右君士坦丁堡的教授泰米斯丟斯(Themistius)。
這種新的、學院式的亞里斯多德主義,確立了一種哲學的方法論架構,絕大多數有文化修養的人,包括最偉大的古代天文學家托勒密、最傑出的醫學科學家加倫(Galen),至少部分接受了這種架構。
與新柏拉圖主義的關係
3世紀,新柏拉圖主義體系的奠基人採用亞里斯多德的著作。該學派的主要代表柏羅丁(Plotinus)追隨亞里斯多德,凡可發揮或可贊同之處,統統接受,諸如,他對亞里斯多德理智論的態度。柏羅丁的學生波菲利(Porphyry)是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的最偉大的協調人,為邏輯學寫了一篇簡短的《導論》(Isagoge)。實際上,導論只是簡單而機械地討論亞里斯多德經常運用的五個概念。即︰種(動物是種,蘇格拉底歸屬其下); 屬(蘇格拉底是人); 差異(理性把人與歸屬「動物」的其他成員區別開來); 屬性(據說,會笑是人的一個「屬性」,因為一切人且只有人會笑); 偶性(白可能是蘇格拉底的偶性)。導論很快成為《工具篇》(Organon,亞里斯多德的邏輯學著作集)的組成部分,1,500多年的時間裡,各學派都將它看作亞里斯多德主義權威,儘管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從那時到現在,亞里斯多德主義與新柏拉圖主義不可分割地聯繫在一起。
新柏拉圖主義統治著雅典學派,除邏輯學派之外,亞里斯多德的著作都要研究,主要作為哲學論辯的基礎。論辯中,柏拉圖主義的觀點通常占上風。一些學者──例如,普羅克洛斯(Proclus)的學生阿摩尼奧斯(Ammonius),5世紀中期雅典學派的領導者,本人也精通亞里斯多德──發現,亞歷山大對亞里斯多德的研究更引人入勝,兼容百家。非基督教與基督教共存,彼此合作,將亞里斯多德的學說傳播到其他學派︰阿摩尼奧斯的學生辛普利西烏斯(Simplicius)傾向於柏拉圖主義,將亞里斯多德帶回雅典,529年,君士坦丁關閉非基督教學校,因而又帶到波斯;醫生兼聶斯托留派牧師塞爾吉烏斯(Sergius),將其帶給敘利亞的基督教各派;亞歷山大的斯蒂芬紐(Stephanus of Alexandria)將其帶到君士坦丁。從475~545年,亞歷山大學派和雅典學派,廣泛整理和搜集亞里斯多德的評注,作者包括阿蒙紐斯那樣的學者、辛普利西烏斯那樣的科學哲學家,以及菲洛波努斯(Philoponus)那樣的哲學神學家。
5世紀以前,亞里斯多德對基督教神學的影響,始終是邊緣的、間接的。業已證明,研究亞里斯多德的邏輯學,是神學家必不可少的正規訓練,亞里斯多德《物理學》和《形而上學》的一些概念,被納入邏輯系統,同樣成為合理闡述教義的必備工具。波菲利的五範疇和亞里斯多德的十範疇,為偽丟尼修(Pseudo-Dionysius)的神祕主義神學所採用,成為希臘、東方乃到拉丁學派基督教沉思的基本內容之一。對上帝的描述以及三人格的區分,技術性日趨複雜,越來越多地運用亞里斯多德的術語,如實體、本質、偶性、形式和質料、屬和性質、質與量、屬性等等;不過,它們不是純粹的亞里斯多德主義。亞里斯多德主義透過這種方式,當然也透過純粹的哲學學派,進入聖約翰(St. John of Damascus)的最早的希臘經院哲學,聖約翰是8世紀的教會學者。
拜占庭復興至15世紀
隨著9世紀拜占庭學術復興,研究亞里斯多德的興趣也逐漸復活︰重新發現並校訂出版了他的那些舊書(現存的最古老手稿是這個時代的)。君士坦丁的大主教、復興的領袖人物佛提烏(Photius),在其百科全書式的著作中,編入了亞里斯多德的邏輯學基礎。11~12世紀,學園在君士坦丁堡重新建立,開展了豐富的學術活動。學園的領導先後是百科全書式的哲學家普塞洛斯(Michael Psellus)、他的學生伊塔盧斯(John Italus)、以弗所(Ephesus)的大主教邁克爾(Michael)、尼西亞大主教尤斯特拉修斯(Eustratius)。學園融教學與注釋為一體;圍繞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孰優孰劣展開爭論,宗教教派對哲學的攻擊,並未削弱這些活動。至於亞里斯多德學說的理解和發展,似乎沒有更多進展;不過,研究的焦點已不限於邏輯學。實際上,涉及到亞里斯多德的全部著作,包括政治學、倫理學和生物學,遠比亞歷山大學派廣泛。此外,也有類似拉丁學派的一些爭論,均以亞里斯多德文本為基礎,探討共相論和語言的邏輯結構之類的問題。
13~14世紀,盛行通俗化和系統化,一般以百科全書或哲學的形式出現,代表人物是布萊米德斯(Nicephorus Blemmydes)、帕奇梅雷斯(George Pachymeres)和梅托齊特斯(Theodore Metochites)。此時,希臘思想受到拉丁傳統的強烈影響,尤其是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Aguinas)的著作,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的爭論呈現新的形式。卡拉布里亞人巴拉姆(Barlaam the Calabrian)的學說體現了亞里斯多德主義,極力擁護理性主義;格雷戈拉斯(Nicephorus Gregoras)從柏拉圖主義的立場出發,對此提出批評。15世紀,希臘成為義大利哲學舞台的一部分,基督教神學的支持者,奮起捍衛亞里斯多德的理性主義,反對普萊桑(George Gemistus Plethon)之輩,普萊桑們頗有些讚賞柏拉圖主義和異教信仰,要求一種新的、普遍的宗教狂熱。這場理智的較量,贏家卻是溫和派,如貝薩里翁(John Bessarion),他是普萊桑最有影響的學生,雖然喜歡柏拉圖,但也讚賞亞里斯多德,曾翻譯《形而上學》,並且收集亞氏著作的手稿。後來,他退出希臘教會(即希臘正教),皈依拉丁教會(所謂天主教),並成為該教派紅衣主教。
早期拉丁傳統
在這個領域,拉丁文化與希臘文化的一般交流,呈現種種跡象︰西塞羅對亞里斯多德的早期作品做出反應;亞里斯多德對其他作者產生間接影響;對阿普列烏斯(Apuleius)的後亞里斯多德邏輯學影響更為顯著,阿普列烏斯是柏拉圖主義哲學家,2世紀紅極一時。3世紀和4世紀初,柏羅丁和波菲利的著作在羅馬出現,才開始對亞里斯多德進行嚴肅的研究,第一個成果是維克托里(Victorinus)用拉丁文改寫波菲利的《導論》和亞里斯多德的《範疇篇》。4世紀,泰米斯丟斯(Thtemistius)的學說引起了羅馬非基督教學派的注意,當時,進入拉丁文化的亞里斯多德著作只有邏輯學。
6世紀初期的波伊提烏(Boethius)是羅馬學者和政治家,他試圖盡其所能,將希臘學問介紹到拉丁世界,當時所能得到的,也只有亞里斯多德的邏輯學著作及其希臘注釋的部分節選。他將其譯成拉丁文,詳細闡述各類評注和稍晚一些的其他邏輯學文本(一定程度上,均以亞里斯多德為基礎)。他的作用主要是傳輸,拉丁文著作中用他的名字署名的注釋和計畫,在一些學者看來,決非他的創作。甚至評注「所能得到的所有亞里斯多德著作」,闡明亞里斯多德與柏拉圖相一致的計畫,也不過是傳統的路數,至少可追溯到波菲利。至於波伊提烏本人如何評論亞里斯多德及其哲學,尚無任何證據。波伊提烏的許多神學著作也是如此︰藉用亞里斯多德的概念構建三位一體神學體系,毫無疑問,都是從類似的希臘著作那兒拿來的。但是後來,人們卻過高地評價波伊提烏的首創精神,不恰當地渲染他對邏輯學和神學的貢獻。事實很簡單︰波伊提烏的名字與那些文本聯在一起,於是,中世紀的人們便認定,文本的內容亦出自波伊提烏之手。
敘利亞、阿拉伯及猶太傳統
語言和民族的認同日趨明顯,5~6世紀的宗教運動蓬勃發展,諸如聶斯托留派(一種異端學說,強調耶穌基督的神性與人性相異,因而認為二者分屬兩位)和基督一性論派(一種異端學說,斷言耶穌基督只有一性),結果,促使波斯和拜占庭帝國,特別是埃澤薩(Edessa,現在土耳其的烏爾法〔Urfa〕)和安條克(Antioch)等地,建立起敘利亞語的研究中心。普羅巴(Proba)和塞爾吉烏斯等人,翻譯了邏輯學的基本著作及其注釋,開始中心的亞里斯多德研究工作。640年左右,阿拉伯人入侵拜占庭和薩珊帝國,經歷幾代以後,中心愈益重要。最著名的是偉大的金納斯林(Kinnesrin)學派,其代表人物有塞維魯(Severus Sebokht),曾撰寫著作論述亞里斯多德的三段論;埃澤薩的主教雅各(Jacob),他是神學家、文法學家及翻譯家;還有阿拉布斯(Arabs)的主教喬治烏(Georgius),曾注釋《工具篇》。不過,他們的興趣主要限於邏輯學及其對神學的應用。
9世紀,敘利亞基督徒形成哲學和科學知識階層,與此同時,阿拔斯王朝的第七代哈里發馬蒙(al-Ma'mun)為巴格達新伊斯蘭帝國組建阿拉伯學術研究中心。那時,敘利亞學者已經獲得並翻譯亞里斯多德的大部分著作。阿拉伯學者又將它們從敘利亞語,或者直接從希臘語,翻譯成阿拉伯語,並增補了許多注釋者的文本。侯乃尼‧伊本‧易司哈克(Hunayn ibnIshaq)、其子易司哈克(Ishaq)、阿布(Abu Bishr Matta ibn Yunus)、葉海亞(Yahya ibn Adi),以及其他許多敘利亞人,為阿拉伯的輝煌哲學活動奠定了基礎。敘利亞人仍然保持自己的獨立文化;大約13世紀,皈依基督教的猶太人巴爾‧希伯來(Bar Hebraeus)還繼續使用敘利亞語。巴爾‧希伯來也叫格列高利(Gregorius)或阿布‧法拉吉(Abu al-Faraj),有「希伯來之子」的美稱,是百科全書式的學者、哲學家、神學家。他的《智慧集粹》(kethabha dhe-hewath hekhmetha)論述了亞里斯多德的著作,並根據希臘和阿拉伯的亞里斯多德主義,詳盡闡明許多段落。
9世紀,最傑出的阿拉伯亞里斯多德學者金迪(al-Kindi),用阿拉伯語介紹亞里斯多德的主要哲學思想。10世紀,土耳其的穆斯林法拉比(al-Farabi)進行更專門的研究,他評述邏輯學著作,試圖確立哲學與伊斯蘭教之間的關係。不過,亞里斯多德的思想之所以成為世俗阿拉伯文化的組成部分,主要是通過阿維森納(Avicenna)和阿威羅伊(Averroes)。
早在11世紀,阿維森納就把亞里斯多德哲學,作為自己體系的基礎。同時,也深受一組柏羅丁文本的啟發,它們已被譯成阿拉伯文,題目是「亞里斯多德的神學」。經阿維森納之手,亞里斯多德變成了系統而一致的思想家,甚至超出亞里斯多德本人的意圖;亞里斯多德曾經暗示的問題和答案(例如,本質與存在的差異、可能存在和必然存在的關係),成為阿維森納著作的特殊標誌。
12世紀,西班牙的阿拉伯人阿威羅伊認為,亞里斯多德是「自然提供的標尺和楷模,表明人的完美無缺」。在他看來,哲學,尤其亞里斯多德的哲學,其本身就是真理,而且教授真理;天啟宗教是低級哲學,為了簡單明瞭。阿威羅伊剖析並重構亞里斯多德的著作,不僅染上濃厚的學究氣和哲學氣,而且增添大量材料,都是從先前的希臘哲學和阿拉伯哲學搜集來的。他闡述一些不太明確的學說,有的時候,甚至比原文更有說服力,不過,他很少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亞里斯多德,至少要從文本中找到某些證據。按照阿威羅伊想法,有的學說相當重要︰諸如個體靈魂有死;世界永恆;有個統攝全人類的神靈,與個體心靈無關等。亞里斯多德的思想為它們提供了一些基礎,但並不多。
直到13世紀,才從北非、美索不達米亞和西班牙的阿拉伯文化中,發展出猶太人的亞里斯多德主義。這項工作使用阿拉伯語,而且,幾乎自始到終都在關心哲學與猶太教之間的關係。以色利(Isaac ben Solomon Israeli)是10世紀的新柏拉圖主義者,他的《定義之書》(Kitab al-hudud)和《要素之書》(Kitab al-ustuqusat),考察並探討了亞里斯多得的許多概念。形式和質料是伊本‧蓋比魯勒(Solomon ibn Gabirol)新柏拉圖主義形而上學體系的基礎,他就是名揚四海的11世紀詩人和哲學家阿維斯布朗(Avicebron)。12世紀中期的伊本‧達烏德(Abraham ibn Daud of Toledo)深思熟慮,擬定一項計畫,試圖將亞里斯多德,至少是法拉比和阿維森納的亞里斯多德主義,納入猶太教的理性和精神生活。邁蒙尼德(Moses Maimonides of Cordoba)發現一種方法,把經驗知識與啟示結合起來,與同時代的西班牙人阿威羅伊形成鮮明對照,也從猶太文化的角度,預示托馬斯‧阿奎那的基督教折衷主義。他證明上帝存在、承認從永恆出發的創世理論,反映了他的典型方法。13世紀以後,各種哲學著作,尤其是阿威羅伊論亞里斯多德的著作,被譯成希伯來文;出現大批「對評注進行評注」的希伯來文獻(類似阿威羅伊對亞里斯多德著作的評注),也出現一些獨立的著作,較為著名的作家有格爾紹姆(Levi ben Gershom),他信奉邁蒙尼德和阿威羅伊。然而不久,以聖經和猶太教法典為基礎的正統傳統占上風,風靡一時。猶太人的亞里斯多德著作和阿威羅伊的希伯來文本,又被譯成拉丁文,對16世紀的義大利哲學運動做出貢獻。
後期拉丁傳統
拉丁西方發現亞里斯多德的著作
1115年以前,拉丁語的西方只知道亞里期多德的短篇《範疇篇》和《解釋篇》,大約從800年開始,這兩個短篇開始流行,版本是波伊提烏的。實際上,到1278年,亞里斯多德的全部著作,已從希臘文譯成拉丁文,其中大部分流傳甚廣。除了波伊提烏翻譯的其他三部邏輯學著作(再現於1115年),所有發現,都是因為君士坦丁堡與其他希臘中心的文化接觸,還依賴一些學者的個人天賦。最傑出的當屬威尼斯的詹姆斯(James of Venice)。1150年之前或左右,他住在君士坦丁堡,先後翻譯了《後分析篇》、《物理學》、《論靈魂》、《形而上學》,以及其他一些短篇文本。1200年之前,另一些學者,重新(或者第一次)翻譯了亞里斯多德的倫理學、自然哲學、邏輯學等方面的著作。1240年左右,格羅斯泰斯特(Robert Grosseteste)按照更高的語言學標準,修訂、完成了《尼科馬科斯倫理學》(Nicomachean Ethics)的翻譯,並首次從希臘文直接翻譯《論天》。
1255~1278年,佛蘭芒的翻譯家威廉(William of Moerbeke)頗為活躍,他最終完成了亞里斯多德拉丁文本的翻譯工作;並第一次將《政治學》和《詩學》譯成拉丁文,他對動物學著作的翻譯完整而可靠。他重新翻譯幾篇自然哲學著作,修訂了一些老譯本。大約一半左右的著作,又有人從阿拉伯文翻譯成拉丁文,主要是在托萊多(Toledo),由傑拉德(Gerard ofCremona)和斯科特(Michael Scot)於1165~1230年完成。除了兩三個例外,被譯成拉丁文的阿拉伯文本幾乎全部譯自希臘原文;這種拉丁譯本傳播範圍和影響極其有限。古代評注的翻譯工作,對傳播亞里斯多德學說做出重大貢獻;而且,幾乎所有評注,都是以希臘文本為根據。
如果說,拉丁世界是透過阿拉伯學者才認識了亞里斯多德,那麼不過是說︰在接觸亞里斯多德的文本之前,或者,在正確理解亞里斯多德之前,他的許多學說──有一定歪曲──透過法拉比、阿維森納和阿爾布馬札(Albumazar)等人的著作,傳播到拉丁世界。而不是說,中世紀的拉丁世界,將譯自阿拉伯文的柏羅丁和普羅克洛斯的文本──《亞里斯多德的神學》和《原因之書》(Liber de causis)──誤認為亞里斯多德的,因此,用新柏拉圖主義的眼光看待亞里斯多德。
9~13世紀中期
對波菲利《導論》的研究,對亞里斯多德《範疇篇》和《解釋篇》的研究,以及對包含亞里斯多德要素的神學文本的研究,自9世紀開始,為諸多領域奠定了邏輯方法論(辯證法)的基礎。一旦將辯證法用於三位一體,或者用於聖餐問題,或者泛泛地用於概念和事物的共相與殊相問題,便感受到一種強有力的工具,可用來闡明信仰或──相反──對信仰的威脅。中世紀偉大的亞里斯多德主義者阿伯拉爾(Aberlard)認為,辯證法是分析和發現真理的基本方法。他依據亞里斯多德的學說,從語言、精神和客觀等方面闡述共相問題。隨後,亞里斯多德的語言理論和邏輯學有了新發展,一定程度上是因為當時得知亞里斯多德《詭異的駁難》(Sophistical Refutations)。
12世紀末到13世紀初,亞里斯多德的物理學、宇宙學和形而上學,透過阿拉伯的科學和哲學著作以及他本人著作的拉丁文本,引起人們的廣泛注意,主要是薩萊諾(Salerno)醫科學校的科學家和英國的哲學家。1190年左右,阿爾弗雷德(Alfred of Sareshel)的《論心臟的活動》(De motu cordis)一文採用了新文本。大約1210~1235年,格羅斯泰斯特為撰寫科學和哲學論文,評注了《物理學》和自然哲學的一些片斷。大約1245年,培根(Roger Bacon)評注《物理學》和部分《形而上學》。不過,若想從這個時期的學術活動尋找近代經驗科學的起源,則是錯誤的;只有深入古代以及近代的力學、醫學和技術,或者研究原始的發明,才能發現它的起源。
新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推廣在巴黎受阻。非基督教的亞里斯多德哲學和阿拉伯哲學的影響,引起了恐懼和懷疑。雖然巴黎的大師們,可以自由講授亞里斯多德的邏輯,牛津大學和圖盧茲大學亦無對講授亞里斯多德的著作設置任何障礙,但是,13世紀上半葉,巴黎基督教會的權威們,卻發布禁令,禁止講授亞里斯多德及其評論者的物理學、形而上學和心理學。禁令的確減緩一些活動,但也加速反彈,引起強烈的好奇心;正是審查著作的命令,導致對它們作更詳細的研究。1240年代,講授亞里斯多德的禁令,在巴黎已成一紙空文,羅吉爾‧培根當時正在評注「危險的」《物理學》和《形而上學》。不久,大約1255年之前,人們所知的亞里斯多德的全部哲學著作,均成為巴黎文科碩士課程的必修內容。同時,大阿爾伯圖斯(Albertux Magnus)──多米尼克會修士,為捍衛信仰和教義的純潔而奮鬥──宣傳亞里斯多德的著作,使其融入拉丁世界的哲學和科學文獻,成為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大阿爾伯圖斯宣稱,他的目的是使亞里斯多德的全部自然哲學,變成「拉丁人明白易懂」的學問。他擁有廣博的世俗知識和深邃的智慧,在分析亞里斯多德思想時,常常結合其他的資料和解釋,主要取自阿拉伯文獻,或者來自他的廣泛研究和思考。面臨被指控「追隨亞里斯多德反對教會教義」的危險,他聲明︰「我解釋亞里斯多德,不是贊同。」
托馬斯‧阿奎那是大阿爾伯圖斯的學生,他研究亞里斯多德的方法是學院式的。他詳細評注了亞里斯多德的各類著作,包括《物理學》、《形而上學》、《倫理學》和《政治學》;他對大部分作品逐段分析,探究其中結構;他試圖發現作品的組織方式,把握其論證過程;他也小心翼翼地尋找最佳文本,體會真正意義。最重要的是,托馬斯‧阿奎那的名作《神學大全》(Summa theologiae),大量吸收亞里斯多德的思想。他尊重亞里斯多德的權威性,相信它的合理性,儘管當時無法明確證明。有時,他的推論超出亞里斯多德自己的結論;倘若亞里斯多德的論述模糊不清,他便自由發揮,自己解決困難。在這些方面,他常常固執己見,並不將自己的新方法歸於亞里斯多德,卻也不覺得有什麼背叛之舉。當然也有折衷,例如,他認為,個人靈魂本質上永遠是個人肉體的形式,但可與肉體分離,是不朽的;此時已超出亞里斯多德。他擴展亞里斯多德的論述,幾乎達到臨界點,不過,倒是沒有什麼扭曲。超越這個點,阿奎那就不再是基督教的亞里斯多德主義者,而是一個信徒,篤信教義;倘若必要,他會脫離亞里斯多德,逼近奧古斯丁、新柏拉圖主義者或阿森維納。
13世紀末~15世紀
正當研究亞里斯多德文本和阿威羅伊評注之風日趨高漲,偉大哲學家和偉大評注家的地位如日中天,讚美聲不絕於耳之時,疑慮也隨之增加,有人懷疑,閱讀亞里斯多德是否將導致異教邪說。布拉班特的西格爾(Siger de Brabant)是最著名的阿威羅伊式的亞里斯多德主義者。所謂的阿威羅伊主義,實際指一種傾向,即承認真正的或一致的亞里斯多德信條,尤其是涉及世界永恆、理性統一、人類能得現世幸福的信條。基督教會譴責這些命題是虛假的、危險的,對堅持此類學說的人予以威脅,凡此種種,都賦予阿威羅伊主義更明確的地位,儘管1270和1277年,巴黎和牛津責難的許多命題,與亞里斯多德素無關係,與阿威羅伊亦風馬牛不相及。譴責的效果很快顯現︰將文學院的「哲學」學說與神學院的「真理」學說區分開來。分離越來越嚴格,產生模糊不清的結果︰兩種真理共存,哲學範圍的融貫真理和天啟真理。
不過,世紀之交,但丁的傑出詩作,依然表現阿威羅伊式的亞里斯多德和托馬斯‧阿奎那的亞里斯多德,前者主張自然真理是自足的,後者則承認許多信仰真理。但丁像阿威羅伊一樣,認為亞里斯多德是全部人類知識的化身,即「認識者之師」。但丁信奉亞里斯多德主義的顯著標誌是︰將西格爾列入「天堂」,儘管西格爾因宣揚亞里斯多德的「異端邪說」而備受譴責。他到《尼科馬科斯倫理學》尋找道德指南(他甚至說,這本書「向人展示了真正的幸福」),從亞里斯多德的科學著作尋找破解自然之謎的鑰匙。阿威羅伊的理論將普遍的人類理性與斯多噶式的亞里斯多德原理(所有人天生就是城邦公民)結合起來,但丁從中發現帝國的基礎,將其認作全人類的唯一政治組織。
14世紀的亞里斯多德主義並不比13世紀孱弱。的確,有些學者認為,亞里斯多德主義衰敗了。然而,這個論斷沒有考慮先前哲學的非亞里斯多德成分,以及新哲學持續接受亞里斯多德學說的情況。形式、質料、因果和宇宙觀念(事件規則出現,卻非必然)為鄧斯‧司各脫(Duns Scotus)的體系,提供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框架。英國聖方濟會修士奧坎(William of Uckham)堅持唯名論,主張概念論,否定「無用的實體」,他的形而上學認為世界由自我包含的個體事物構成,所有這些,都簡潔明快(略顯極端)地表達了亞里斯多德的語言理論、自然的經濟性,以及個體居存在之首,共相居理智認識之首的思想。他的科學概念彼此協調的見解,與亞里斯多德如出一轍。他說,亞里斯多德對靈魂不朽問題沒有清晰的提示,同阿奎那和阿威羅伊相比,他在這個問題上更忠實於亞里斯多德。14世紀的許多經院哲學流派,諸如托馬斯主義、司各脫主義、奧坎主義等等,都具有共同的亞里斯多德基礎,只是解釋方式各異。
14世紀盛行的阿威羅伊式的亞里斯多德主義,與其他思潮有聯繫(或獨立於它們)。義大利的波隆那和帕多瓦醫學院,是邏輯學和哲學研究中心,頗為活躍;例如,帕多瓦的醫學教授彼得(Peter of Abano),曾受訓於巴黎,他在人類事務領域,將亞里斯多德的宇宙論推到決定論的邊緣,並用亞里斯多德邏輯表明,基督之死僅是表面現象。政治科學一直是崇高的思辨領域,從事本文的分析和注釋,現在,卻受到從政者的重視,還有一些人,他們想在亞里斯多德學說庇護下,發揮人的潛能,追求人的幸福。巴黎的約翰想使法國人自足、自治,不受羅馬教宗(教皇)干預;西格爾的繼承人揚登的約翰(John of Jandun)主張,亞里斯多德的《政治學》完全是世俗的;馬西利烏斯(Marsilius of Padua)是揚登的約翰在巴黎的朋友,他追隨亞里斯多德,力主政府沒有超自然的起源,而是自然地產生於被統治者的需要;同樣,牧師應被視為城市行會的成員,不享受任何特權。
以牛津默頓(Merton)學院為基地的邏輯學家-哲學家集團,即默頓學派(例如,布雷德沃丁〔Thomas Bradwardine〕和威廉〔William of Heytesbury〕),以及法國的百科全書派、科學家、哲學家(例如,比里當〔Jean Buridan〕和奧雷姆〔Nicholas Oresme〕),也許對亞里斯多德學說的細節不感興趣,他們抱著強烈的批判態度,努力用數學語言表達科學,用數量規定質的變化,確定運動的連續性質以及落體運動的加速度和速度。他們的出發點是亞里斯多德的《物理學》及其他文獻。他們當中,許多人以類似的(幾乎全是數學的)精神,將邏輯學推進邏輯演算、悖論和詭辯的領域,其程度超過奧坎。因此,可以說,亞里斯多德沒有被拋棄,反而擴展了。
近代的發展
文藝復興到18世紀
15世紀,各式各樣亞里斯多德主義匯集義大利。義大利的大學和宗教學派,很早便與巴黎大學建立了聯繫。14世紀後期,保羅‧尼科萊蒂(Paolo Nicoletti)從牛津返回帕多瓦,此前他在英國研究默頓派的新邏輯和物理學,閱讀奧坎激進的唯名論,同時結識了法國的阿威羅伊派;英國人和保羅的著作成為義大利各所大學的教科書,沿用了好幾代。世紀末,許多西班牙和義大利的猶太人,傳播了更多阿威羅伊的亞里斯多德文本,還有猶太人自己研究亞里斯多德學說的成就。
宏偉的著作、豐富的語言、完善的說教、激烈的論辯,伴隨著大批希臘學者一道湧入西方世界。他們為西方世界所吸引,那裡,人文主義者渴望獲得古典學問,正教與天主教的領袖展開神學討論,威尼斯共和國和佛羅倫斯為逃離土耳其統治的人提供了相對的自由。於是,許多手稿帶到義大利,由那裡的希臘人譯成義大利語,他們也為義大利學者講授希臘語。15世紀末,早期印刷者、出版者和編輯人馬努蒂烏斯(Aldus Manutius),幾乎編輯印刷了亞里斯多德的全部希臘文著作(希臘文),許多人能夠得到。大批希臘學者和拉丁學者,如貝薩里翁(Bessarion)、阿吉羅普洛斯(John Argyropoulos)、布魯尼(Leonardo Bruni)、瓦拉(Lorenzo Valla)等人,開始重譯這些文本;另一些人則翻譯先前拉丁世界鮮為人知的評論著作。
隨著印刷術的出現(15世紀末),出版了很多拉丁文版的亞里斯多德和阿威羅伊的著作,全本的或部分的,老版的或新版的,或來自希臘人,或來自阿拉伯人,或來自猶太人,豐富多采,層出不窮。在帕多瓦、波隆那、費拉拉和威尼斯等地的大學裡,像尼福(Agostino Nifo)和沃尼亞(Nicoletto Vernia)之類的阿威羅伊主義者,以及蓬波納齊(Pietro Pomponazzi)之類的獨立解釋者,占據著哲學舞台。蓬波納齊認為,亞里斯多德無論對還是錯,必須直接根據他的著作進行研究,而不能根據他的解釋者;亞里斯多德並未壟斷知識,因此,必須指出他的不符事實的錯誤。
另一些人熱衷亞里斯多德博大的科學成就,或者說,他們研究他的著作,是為了更清楚地闡明科學方法。正是這種科學精神,使人們對亞里斯多德方法論和自然哲學的興趣,一直延續到現在。17世紀,英國醫師哈維(William Harvey)發現了血液循環,當時,他正在講授亞里斯多德的動物學,伽利略則撰寫科學和邏輯學著作。
亞里斯多德主義以潛在的方式,依然盤踞歐洲的大多數學校,繼續影響那些最進步的近代哲學家。培根是英國哲學家、科學家和政治家,他的方法論是從亞里斯多德主義產生的,基本的形而上學概念亦借自亞里斯多德主義,雖然他對當時被學院派扭曲的亞里斯多德主義持批判態度。波蘭天文學家哥白尼仍然堅持圓周運動無比精確。德國理性主義者、數學家萊布尼茲(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不但讚賞亞里斯多德的邏輯學,而且根據亞里斯多德質料-形式理論,建立「單子」形而上學。法國政治理論家(如博丹〔Jean Bodin〕)像亞里斯多德那樣,研究現存的國家機構和自然背景,探討國家的性質。
文學領域,亞里斯多德的《詩學》直到1500年才為人所知,此時則開始閱讀、分析其希臘文本和拉丁文本;將它與當時風行的古羅馬詩人賀拉斯的見解相比較,一定程度上試圖將它們協調起來,在許多人看來,亞里斯多德的藝術摹仿自然的主張,勝過強調詩歌創造性的衝突理論。行為、空間、時間一體化的學說──雖然後來的發展,來自對亞里斯多德牽強附會的解釋──支配著許多悲劇作家的創作(例如義大利的特里希諾〔Gian Giorgio Trissino〕,法國的拉辛和高乃依,一定程度上,也包括德國的歌德)。許多文學評論家(包括從西德尼〔Philip Sidney〕到阿諾德〔Matthew Arnold〕的英國評論家)接受了這些準則,卻很少有詩人(除了約翰‧彌爾頓)歡迎它們。除體系理論之外,《修辭學》對其他領域影響不大。
數百年的經院哲學就是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歷史。西歐、中歐和西班牙人占領的美洲,經院哲學繼續活動,保證高等教育在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構架內進行。經院哲學的主要成就是注釋和評論;16世紀「葡萄牙的亞里斯多德主義者」豐塞卡(Pedro de Fonseca)和17世紀的作家莫魯斯(Sylvester Maurus,曾在羅馬評注亞里斯多德,簡短而有力),則是值得一書的範例。然而,經院哲學有不同形式,對各種哲學運動頗感興趣,因而,他們與新哲學的關係,遠比與亞里斯多德密切。
另一方面,馬丁‧路德反叛羅馬教廷,同時反對經院哲學及其曲解的亞里斯多德主義結構,卻沒有反對亞里斯多德。事實上,路德的追隨者梅蘭希頓(Philipp Melanchthon)重新設置高等教育的必修課,於是,出現一個更真實的、人道主義的亞里斯多德,純粹的哲學巨匠,與神學無關。13世紀初的巴黎,亞里斯多德再次受寵,特別是邏輯學和倫理學,形而上學和自然哲學則稍遜色。
16~18世紀反亞里斯多德主義的浪潮,很少觸動真正的亞里斯多德。矛頭主要指向經院哲學,似乎它們忠實代表了亞里斯多德的哲學。於是,亞里斯多德無端受到許多指控︰極端的形式主義;不負責任地濫用三段論,裡面塞滿空洞無物的概念;繁多的偽實體;以及強迫「科學」方法適應那些只有信仰才能證明的事實。另一些批評者則認為,亞里斯多德的全部原理都應受到批評,因為它們無法滿意地解釋位移運動,乃至機械學、動力學、宇宙論和天文學方面的成果。亞里斯多德在17世紀衰落,主要是因為他在西元前4世紀未能創造一種語言,允許用數學公式描述事物或事件(即可知的方面)的形式,也未能根據他的經驗哲學,充分強調實驗的必要性。
19~20世紀
反亞里斯多德主義浪潮主要由歷史學和語言學的研究平息下去。德國哲學家特倫德倫堡(Friedrich Adolf Trendelenburg)認為,必須盡可能準確地了解亞里斯多德的人格及著作,因為這是任何嚴肅的哲學不可或缺的歷史基礎。這類研究在16世紀取得豐碩成果,之後,逐漸偃旗息鼓。1791~1793年,布爾(J.G. Buhle)對亞里斯多德希臘文本重新編校整理,1965年,柏林的亞里斯多德檔案館成立,廣泛收集一切文獻資料,浩如煙海,此後,幾乎再沒有發現原始的或次等的亞里斯多德傳統著作。1831~1870年,普魯士科學院主持出版了亞里斯多德文集;這是一個不朽的版本,以後無數的校訂本和譯本都以它為根據。幾個世紀的鑒別和編輯了大量殘篇,披露亞里斯多德早期鮮為人知的活動。1890年,埃及發現一個古代抄本,其中包含佚失已久的《雅典政制》的絕大部分。歐美的研究機構率先編輯古代和中世紀的評注和翻譯,包括希臘文的、拉丁文的、阿拉伯文的以及希伯來文的。歷史學、語文學和哲學方面的注釋,更詳細地探討亞里斯多德作品的內容和背景。他的全部著作相繼譯成英文、德文、法文;有許多著作還譯成歐洲的其他語言,也譯成了希伯來文、阿拉伯文和日文,亞里斯多德可以為人們廣泛接近。思想史家考察了他與柏拉圖的關係,他與希臘的關係,還有他對後世的影響以及他本人的哲學發展。
哲學的亞里斯多德主義主要是德國學派,由特倫德倫堡和布倫坦諾(Franz Brentano)建立。特倫德倫堡面對德國唯心主義,重新評價亞里斯多德的形而上學;一定程度地影響了美國思想家,諸如阿德勒(Felix Adler)、莫里斯(George Sylvester Morris)、杜威等人。亞里斯多德的存在論和知識論是布倫坦諾的「描述心理學」和人類經驗學說的出發點,對胡塞爾(Edmund Husserl)現象學也產生影響。德國境外,唯靈主義哲學家拉韋松-莫利安(J.-G.-F.-L. Ravaisson-Mollien)和亞里斯多德著作的編譯者羅斯(David Ross),其形而上學和倫理學,分別受益於亞里斯多德。1879年,教宗利奧十三世重新樹立托馬斯‧阿奎那,再度點燃教會學者的熱情,愈益關注亞里斯多德及其對基督教思想史的影響。現代英語國家的哲學家,依然仰慕亞里斯多德(其他哲學傳統亦沒有完全忽略他),亞里斯多德學會(倫敦)的名稱便反映一種看法︰完美的哲學必須實踐亞里斯多德的精神。
- Dec 22 Wed 2010 03:45
亞里斯多德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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