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女孩的哭泣性狂歡



作者:朱大可
文章來源:世紀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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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女」在全國範圍的走紅,意味著湖南衛視正在修改中國電視業的遊戲規則:宣傳和規訓的規則之外,即將加入更多市場營銷的規則

  崔永元等央視名人集體炮轟「超級女生」,揭開了央視和湖南衛視交戰的序幕。這是威權體制和市場體制並存的必然後果,它們之間的這場激烈博弈,注定要成為中國文化史上的一個重大事端。

  「超女」在全國範圍的走紅,意味著湖南衛視正在修改中國電視業的遊戲規則:宣傳和規訓的規則之外,即將加入更多的市場營銷的規則。央視則企圖捍衛其岌岌可危的文化強權,而隱藏在大義凜然的「高雅」呼聲裡,卻是「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歎惋。

  「超女」的主體構架,克隆美國電視欄目,成為「全球化」進程中的本土衍生物。從市場化到娛樂八卦化,正是「後資訊資本主義」時代的重要表徵。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默多克新聞集團完成了媒體轉型,它旗下的英國《太陽報》,在王室的緋聞報道中開了娛樂主義的先河;而華語媒體的娛樂先鋒,則是以狗仔隊和揭發明星隱私為主體的《蘋果日報》,它一舉擊敗不少傳統媒體,在短短數年之內,擢升為香港最重要的媒體之一。這種所謂「蘋果化」效應,經過香港、台灣和大陸的一系列遷徙,終於在「超女」這裡達到了萬眾狂歡的高潮。

  但若僅僅把「超女」看作娛樂主義的產物,卻是不夠公正的。湖南衛視的真正創意,就是數百萬張手機選票製造的「海選」。由評委和電視台領導決定歌手命運的央視模式,已經被觀眾投票模式所替代。這場與電信商的合謀,意外地構築了文化民主的盛大景觀。這是「多數人的善政」,也是民眾意志和尊嚴的勝利 儘管計票方式不夠透明,但「超女」的意義已經溢出娛樂範疇,成為中國民眾的社會參與激情的寫照,並將在更大的社會領域產生迴響。

  不僅如此,「超女」遴選進程中所展示的大眾美學趣味,也向故步自封的知識精英主義發出了警告。平常的姿色、走調的歌唱、粗陋的表演、笨拙的主持人對白,人們對這些反智性事物已經視而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對親自參與偶像(嘔像)製造的巨大快感,它像流行性感冒一樣在全國傳播,最終演化成了一場青春期文化塵暴。令我感到震驚的是,入圍前三名的,除了張靚穎外,竟是兩名中性化的女孩李宇春和周筆暢。這是一個出乎人們意料的結果,它甚至拋棄了何潔式的陽光女孩,顯示出反智美學的詭異。鑒於投票者大多數是青春女孩,一種嶄新的女性主義正在呼之欲出。中性女孩不僅要顛覆校園美學的底線,也挑戰著中國男權的主流趣味。

  但我也注意到這樣一個古怪的現象:迫於某種強大的外部壓力,湖南衛視已經做出某些耐人尋味的文化妥協  

  參選者身穿統一的襯衫、領帶和裙子,看起來頗似校園制服;歌曲的選擇大多是傳統老歌,曾經被央視反覆演唱;「後宰門」式的扭捏的兒童伴舞,拿腔拿調,瀰漫著矯飾的氣息;更令人吃驚的是,整個現場到處是出局者的眼淚、評委和主持人千篇一律的勸慰、父母的殷切寄語、兩代人之間的彼此感謝和勉勵,如此等等。

  這些老套的國家主義煽情模式,演繹出一種古怪的「哭泣性狂歡」。倪萍式的煽情模式在這裡被再度模仿,成為耀眼的道德花邊。

  如此眾多的主流價值元素,被蓄意注入了「超女」演出的圖式,暗示出濃烈的規訓化色彩,它們不僅要壓抑歌手的自由天性,而且旨在表達一種特殊的信號:我們沒有反叛,我們依然是被馴化的一代!

  一場青春女孩自我表現、張揚個性的賽跑,無力地癱瘓於「乖孩子」的底線上。在「超女」表演的盛大舞台,到處投射著妥協和曖昧的陰影。

  「超女」博弈的結局就是如此。我們看見了市場(收視率和廣告訂單)的勝利,一個新的電視超級市場已經形成,而另一方面,卻是令人失望的文化挫敗。

  「超女」的編導們羞羞答答地開啟了一道門縫,卻並未實現真正的超越,去完成對於大眾人性解放的全面啟動。這就是「超女」的大限。

  如果它真的無法在博弈中堅守自己的原初立場,而日後的超級女生(超級男生、超級童聲、超級老聲)繼續穿著「制服」、流著眼淚、唱著央視大歌上台,那麼她們就應當被命名為「國家女生」,因為那才是一個更為貼切的電視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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