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政底線與中國傳媒走向
作者:蔣兆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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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知情權」、「透明行政」的呼籲都不如非典對傳媒的衝擊來得大,「全球化」的疾病衝擊我們的內政思維,使中國傳媒呈現出更加開放的態勢,但是政治慣性與這種開放態勢將呈現此消彼長的關係,舊有的傳媒、宣傳理念將受到挑戰,中國傳媒的走向更值得觀察。
一、全球化與內政的搏弈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經常參加外交部的記者招待會,「粗暴干涉中國內地」「表示強烈憤慨」,這些都是發言人的慣用語。外國干涉中國內政最多的是:人權問題,台灣問題,新疆問題。美國總統、總統特使哪一次到中國來,不帶一些「持不同政見者」名單,今天叫放這個,明天叫放那個,中國幾乎都以「主權國家的內政事務「為由,可理可不理,更多的時候,中國都是不給他們面子,必定內政大於外交。
其實,非典問題,屬於人權範疇,歷來也是中國的內政,毛澤東時代形成的疫情通報制度是閉關鎖國的產物,「內緊外松」,內部化、內政化的處理倒不一定是政府對人民健康不負責任,只是中國的疫病基本上是中國病,對外交往少,也不會感染世界。
只是,現今中國加入了WTO,被納入全球化軌道,傳染病也可以感染世界,似乎外國人就可以有機會有理由來關注,來指責中國。你沒有主動接軌,別人就敢逼你接軌。
在北京被取消「旅遊警告」「疫區」的記者招待會上,WHO西太辦事處主任尾田茂認為,四月十五日前,中國與WHO合作不夠好,四月十五日之後合作良好,無職無權,甚至聽說經費也少的WHO何以成功突破我們的內政思維?
我們簡單回顧一下這個過程:去年十一月廣東非典發病,二、三月爆發,四月三日WHO終獲批准到廣州檢查,隨後檢查北京,《時代週刊》蔣彥永的信登出來後,在WHO堅決要求下檢查了部隊醫院,WHO甚至要求檢查中國的部隊,解放軍後勤部長廖錫龍在回應鳳凰台的書面採訪時聲明「部隊有效控制」。王歧山調任北京市長後表示:WHO可以把辦公室開到市長辦公室旁邊,全程瞭解指導北京的抗非工作,WHO甚至公開要求「市長知道的我們都要知道」……這一幕像不像聯合國武器檢查團到伊拉克?他們到中國似入無人之境,他們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聖旨,甚至他們好像成了中國人的救星?!如果按毛澤東的意識形態來看,中國是不是讓出了一點內政,WHO是不是在粗暴干涉中國的內政?中國政府為什麼對此表示理解?一向民族主義情結濃厚的中國人沒有說「不」? WHO何以有如此能量?你不是要對外開放搞經濟建設嗎?我可以宣佈你為「疫區」、「旅遊警告」,我持有「隔離你的權利」,就可以把內部化的事情外部化,把內政變成全球化,經此一疫,似乎我們得接受一些全世界共同的遊戲規則,那以後,中國的人權狀況這樣的內政又會與外國接軌嗎?
好在WHO沒有到部隊檢查,哪裡聽說過外國人檢查中國的部隊,觀摩學習可以,如果是檢查會不會觸及民族主義的神經而引起反彈?可見中國政府即便國難當頭,也有內政、主權的底線。
衛生部副部長高強的記者招待會並沒有讚揚蔣彥永醫生向《時代週刊》揭露疫情,「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對蔣彥永醫生那麼感興趣」,他不過是「六百萬醫生中的一員」,無論在報刊或民間如此盛讚蔣彥永為民族英雄,政府似乎並不認同這種做法,甚至高強改口張文康有失誤,但也沒有涉及對蔣醫生的改口。假如政府鼓勵蔣醫生這麼做,會不會更多地鼓勵中國人向外國投訴,找「帝國主義來為中國人撐腰」,引致更多人向外國揭示中國社會的不是,內政的尊嚴是否受到傷害?!蔣醫生沒有遇到麻煩,已顯示政府的進步,之前這種事是可以治罪的,但是並不鼓勵--這又是政府在全球化背景下內政的又一底線。
今天是因為SARS,是有傳染性,那些沒有傳染性的事情,又會是以什麼模式來處理?有學者以為經此一疫,行政就會透明,傳媒就得到開放,那就是把問題簡單化了。估計傳媒政策還會有搖擺,傳媒的走向尚不明朗。
除了非典,全球化與內政的較勁焦點是人權,前幾年,政府對人權還不太接受,說人權主要還是「生存權和發展權」。近幾年,中國的人權狀況也大為改善,新近取消收容條例,更是人權的一大進步。現在官方的說法是「人的全面發展的權利」,只不過是政府並不接受美國「人權高於主權」「全球化高於內政」那一套,在這方面,中美還會有搏弈,甚至衝突,值得注意觀察。
二、公開性與複雜的內政
海外輿論把中國的非典視同前蘇聯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件,中國從此以後會像蘇聯那樣走向公開性,這是海外一些媒體對非典政治意蘊的解讀,這正是他們的一廂情願。
關於蘇聯的公開性,八十年代末,我曾寫過《戈爾巴喬夫:一個面帶微笑卻有鋼鐵牙齒的人》之文章,當年戈氏在「人類利益高於一切」的新思維下,力圖緩和世界局勢,結束冷戰,在內政方面,在切爾諾貝利事故後,他舉起「公開性,這把燃燒的火炬」要照亮「官僚階層」的黑暗,之後,各種突發事件迅速報道,揭露社會問題。從嚴格審查到完全放開,媒體並不滿足於此,乘勝追擊, 更揭露蘇共的歷史和執政的失誤,很快就引起反共,葉利欽借此掀起民主化浪潮,最後,蘇共的統治權威和合法性遭到打擊,最終蘇共垮臺。大公報前總編,現中央政策組顧問曾德成先生九五年赴哈佛大學做訪問學者,他在哈佛的研究課題就是「公開性如何使蘇聯解體」,我雖沒有看過他的論文,但我很贊同他的觀點。
公開性作為民主化的核心,當時蘇聯的背景與中國的狀況有所不同,蘇聯當時在經濟改革不成功的情況下倡導政治改革,而且初期的公開性事實上只是戈氏針對反改革勢力的一種手段,最終公開性導致蘇共的垮臺不一定是戈氏的初衷。中共難道會不汲取這個教訓?!中國在SARS之後能不能搞公開性?倡導者會說,中國在經濟改革成功後,有強烈政治改革的基礎,似乎公開性正當其時。 我想簡單分析中國不會輕易「公開性」的幾個原因:
首先,共產黨靠槍桿子、筆桿子起家,掌控意識形態歷來是傳統,並不會輕易改變。歷屆中共中央宣傳部長在黨內都有崇高地位,一般都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曾任中央組織部長的呂楓、張全景都不過是中央委員,宣傳部長的地位可見中共對意識形態掌控的重視。雖然媒體近幾年自由度越來越大,但媒體作為黨的耳目與喉舌的性質總體上並沒有改變,即使有輿論監督的提法,同時也有「幫忙不添亂」「要鼓勁」的要求;即使有社會新聞報道的自由,也有不得觸及更深層社會問題的雷區;即使有網絡自由論壇,同時也有網管的篩選過濾。始終有「度」的把握,並不是都放任自由而不加以管理,宣傳與傳播,無產階級新聞觀與資產階級「傳媒是社會公器」「監督政府是傳媒根本」的新聞觀始終在較勁,技術手段越來越先進,但媒體裡不一定有新聞。
其次,社會環境的複雜。 腐敗問題,失業問題,階層分化,貧富懸殊,種種問題,如果過度地公開性會不會點燃社會的火藥桶?應該說現今中國問題比當時前蘇聯的情況還要複雜。 知識界要求公開性與政府社會穩定的要求如何協調,也是令高官頭痛的問題。
再則,中國現在的新聞隊伍經過金錢的洗禮,恐怕比資產階級的記者還講金錢,有償新聞腐蝕著新聞的公正性和傳媒的公信力。而且中國老百姓還有文革式的大鳴大放的傳統,非理性的行為只是被壓抑,一有機會也能搞出大的動靜來。 總之,政府可能比我的想法更多,固然公開性是趨勢,但是這種公開性卻是漸進的,不要有太高的期望。
三、資本環境下的傳媒
一九九八年來,筆者在大公報撰文預測:中國傳媒從大政治小資本向大資本小政治轉向。事實上,近幾年來,資本對傳媒的影響遠遠超過非典。非典的影響是即時性的,而資本對傳媒的影響卻是結構性的,長久的。
改革開放前,媒體被政治力量作為一種鬥爭的工具加以控制,進入八十年代,作為純政治工具的媒體開始由行政單位、事業單位實行企業化經營。應該說那叫「強政治弱資本」。進入九十年代,媒體開始滲進不少資本的因素,並日益成為賺錢的工具,並從企業化經營向產業化發展。 我們先看都市報的興起。發源於成都的都市報,大量的具八卦色彩的社會新聞,各種與百姓息息相關的熱點,狗仔隊替你偵察,爭奪讀者的手法也五花八門,身處都市,知道這個城市發生了什麼事,而黨報黨刊信息殘缺,你看了不明白這個城市的「全息環境」,這就成了都市報贏得市場的制勝因素。都市報賺得盆滿缽滿,成都商報甚至借殼上市。黨報的空間被極大擠壓,退出主流,都市報卻日益壯大。做社會新聞拉開了新聞事業資本化的序幕。
如果都市報算是資本環境下傳媒商業化的第一步的話,各種財經媒體更帶有資本的影子。《財經》的東家上中國證券設計中心,《經濟觀察報》的東家是山東三聯集團,《京華時報》的東家是北大青鳥,浮出水面的不浮出水面的都與資本有緣。電視方面,也有了靠做娛樂新聞起家的光線民營電視集團。中央電視台推出各式各樣的頻道,追逐廣告的利益恐怕比它做宣傳還帶勁。
社會新聞、娛樂新聞和財經事件偵察分析都成了賺錢的領域,也成就了新聞媒介的資本夢,資本又助傳媒做大做強,有資本為伴,傳媒已不是單純的宣傳工具,商管哲學正在操縱傳媒,它會變著戲法讓傳媒越規,以贏得更多的讀者,一步一步地啃噬所剩無幾的傳媒宣傳性,資本幫助傳媒總能找到市場的縫隙在哪裡。就形如有中資和默多克背景的鳳凰衛視,靠另一類的新聞資訊站穩腳跟,中央台對911一聲不吭,鳳凰卻幾十個小時直播,內地沒評論,鳳凰總有自己的解讀,達官貴人深受其影響,即使你關了某個小區的轉播,總有人去活動把它打開,形成這樣的需求依賴,甚至話語霸權,即使鳳凰的評論有所得罪北京,要關掉其在內地的收視已不太可能。
- Sep 20 Sat 2008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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