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孔子教育集團成員關係的新認識
作者:仲大軍
文章來源:粵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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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孔子教育集團成員關係的新認識
○ 仲大軍
一、對孔子的認識要還歷史原貌
中國社會近代以來,爭議最大的是對孔子和孔學的評價。孔夫子一會兒被抬到天上,一會兒被拋入地下。追究其原因,主要是歷代帝王和學者對孔子過分地推崇。特別是到了宋代,儒學被理學家們一發掘整理,便變成了教條性的宗教,孔子便成了不可戲說的聖人和權威。
一個人一旦變成了神,便會遭到崇拜迷信的另一面待遇,即反感。孔子在近代由被人敬畏到被人批判,皆因為他神聖的原因。民主時代的人厭惡造神,厭惡英雄崇拜,在這種情況下,只有還其本來面貌,才能正確對待歷史上人物。
我最近收到仲子研究會會長仲崇義先生的文章《子路成為聖門高弟的原因》,看後覺得我們現代人的研究總與歷史相去甚遠。譬如文章題目的用詞「聖門」,就很難描述當時的歷史。這是因為,子路與孔子結為朋友和師生的時候,本不存在「聖」的氛圍和環境,所謂的「神」或者「聖」都是後代人加到孔子頭上的東西。
其實當年孔子擺攤招生收徒時,也就是剛30歲的一個年輕人,在那個時代和當時的社會裡他還不是多有名氣,還沒有什麼架子可擺,並不像現代人想像得那麼尊貴。有人提著兩斤乾肉前來學習,對孔子來說就是賞臉面了。並不像現代有些作家描述得那樣,對錄取學生的標準要求有多麼高。
我曾看過同鄉曹堯德(山東黃縣)等人撰寫的歷史小說《孔子傳》,描述子路成為孔子門徒時的艱難歷程,一共經歷了90多天的考驗,簡直是天方夜譚。這些學者犯的一個主要的錯誤就是把歷史當作今天了,拿後代人的情形去想像和虛構當年的歷史。
孔子既不是豪門貴族,也不是富商人家的子弟,孔子的童年和少年實際上是很艱苦的。父親早亡,孤兒寡母,生活拮据,還備受社會歧視。孔子19歲時去參加貴族家的活動被拒之門外。在這樣一種境遇下,孔子靠著自己的天賦和發奮努力積累起知識,集合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兄弟,辦起了一個類似現在學校式的學習場所。應當說這在當時是十分艱難的,根本不存在神或聖的背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想像到他和早年一批同伴的關係應該是很質樸的關係,既是師生,又是兄弟和夥伴。
對於孔子來說,辦學的一個重要目的是謀生。他這個學校經濟狀況是個什麼樣子,還不可得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沒有固定的教育經費和今天這樣的師道尊嚴。孔子是中國平民教育事業的首創者,也是一個教育市場化的摸索者,他必須迎合社會,迎合市場,以解決學校的經費問題。因此,在這一過程中,對於孔子來說,學生就是上帝。有教無類的教育思想更多地是來源於經濟原因,而不是平民思想。只要能給我帶來經濟收入,不管他是貴族還是奴隸。
二、儒學思想必須是一個社會群體思想氛圍的產物
另外,孔子的思想也並不是他一個人想出來,而是與廣大師生和同事一起切磋研究後形成的,儒學思想必須是一個社會集團思想氛圍的產物,是一個社會中一群人的價值觀念,儒學與當時的社會是魚與水的關係,只有在魯國這個社會和文化氛圍裡,才能誕生孔子的思想體系。把儒學思想都歸孔子一人,似乎不符合歷史事實,也容易形成迷信和盲目崇拜。因此,還歷史真面目,有利於今天我國對文化遺產的發掘和利用。
孔子不是天生聖人。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因此,孔子與子路以及眾多的弟子們決不僅僅是單向的學習關係,而是雙向的學習關係。孔子一生曾教過3000多學生,其中可稱為賢人的有72個。孔子接觸到這麼多的賢良的學生,怎麼能不從中獲得大量的觀察呢?譬如孔子總結的仁與孝、忠與義,就與許多學生有關。閩子騫的故事在我國家喻戶曉,小時候繼母虐待他,但他要求爸爸不要休掉繼母,為的是繼母還有兩個孩子。閩子騫是孔子最早的學生之一,孔子肯定通過閩子騫的行為和言論,豐富了自己的思想。
至於子路、冉伯牛、顏路等人,都對孔子的思想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子路的忠勇和仁孝都曾深深地感動過孔子。有一天在周遊列國的路上,子路感歎說,現在我們這麼多人,一出動就上百輛車馬,有很多糧食,可當年我家窮,為了讓父母吃到一點米,要步行一百多里路到城裡去買,現在我的父母活著有多好啊!孔子聽後感歎到:子路不僅在父母生前孝順,而且死後也以思念的方法孝敬父母,這是真正的孝啊!
孔子辦學前後歷時40餘年,這些年裡孔門師徒們的討論與切磋,是中國儒學發端的源泉。而孔子與子路到底是什麼關係?弄清孔子教育集團中這一對最特殊的關係,對於理解當時的儒家發源有著重大的意義。
三、子路與孔子的特殊關係
子路,名仲由,祖上曾是地方官,到他父母這一輩,已淪落為平民。少年時期的仲由多半靠種地和打獵謀生,他的家鄉卞邑(今山東泗水縣泉林鎮卞橋村)與孔子所生活的魯國都城陬邑(今山東曲阜)大約只有八九十里路的距離。青年時期的仲由經常提著獵物到都城去換糧食回家供養父母,後來曲阜地區有子路「百里負米」的傳說。
在孔氏教育集團中,子路與孔子的關係最為特殊。從《論語》的記載中可以看出他倆關係的一斑。有一天子路問孔子:「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孔子說:「必也正名乎。」子路聽了以後嘲笑孔子說:「有是哉,子之愚也,奚其正?」孔子也火了,罵子路說:「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
這一段對話發生於他們倆共事20多年以後,可能是周遊列國居衛期間,這一段話可以最清楚地反映兩人之間的關係。子路與孔子在一起二三十年了,甚至一直到老,兩人之間的對話還是這樣「童言無忌」。這說明了兩人關係的非一般性。
這不僅僅是個說話坦率的問題,也說明當時沒那麼多師道尊嚴,要不就說明兩人不是一般關係。關係不是密切到一定程度,是決不能這樣說話的。子路與孔子的關係是整個孔子教育集團中最特殊的一對關係。也可以說,子路與孔子的關係是孔氏集團中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只有有了這種關係,才能使二人說起話來口無遮攔。
有兩件事情可以反映子路與孔子的關係,第一件是魯國的大夫公山不狃(niu)與大貴族季氏不和,於是佔據了費邑,搞獨立王國,派人來請孔子前去共同治理。孔子當時正處在人生不得志的時期,有人邀請,能施展一下才能,正合心意。但子路出來阻攔了,在子路眼裡,費邑那是亂臣賊子的地方,我們怎能到那裡去。於是孔子只好作罷,並且對子路辯白說,我到了那裡也是為那裡做好事。
第二件事是晉國大貴族趙簡子的家臣佛肸(xi)佔據中牟,獨立為王,也派人來請孔子去治理政務,推行孔子的主張。孔子又想去,但又被子路攔下。孔子無可奈何地說出「堅硬者磨而不薄,潔白者染而不黑。丘非匏瓜,焉能系而不食」的哀歎。
這兩件事可以看出,子路是孔子教育集團中唯一能管住孔子的人,並且子路為人是有主張的,亂臣賊子或者是不正派的地方權貴,我們是不能到那裡去陞官發財的,即使是身處困境,也要耐得住寂寞,不務虛名。
從這兩件事中即可以看出子路在孔氏教育集團中的地位以及人品性格,子路是孔子身邊最正直的人。談到地位,在後人的理解中,在孔子教育集團中,除了孔子,其他人都是學生,這種看法是不正確的。孔子建立一個學校,必須有老師,有管理者,孔子不能身兼幾任,很多學校的事務都需要專人去辦理,孔子需要合作者和管理者,子路其實就是這樣的人物,子路的角色就像今天學校裡的教務長一樣。
並且,子路不僅是學校的管理者,也是老師,教授,譬如「六藝」中武藝,就是由子路來教授。到了後期,學校發展到較大規模,比如周遊列國時,一出動就是上百輛車子,學生人數至少在幾百人,這麼多學生僅孔子一個人是教不過來的。因此,早期跟孔子一起辦學的那批學生到了後來有的擔任了教學任務,子路等人都分別帶學生。
四、孔子結交子路的歷史之謎
孔子正式辦學那年,子路21歲,孔子30歲。但在這之前,子路就與孔子認識了,他們早已是朋友了。有書記載,子路是在19歲那年認識孔子的。關於子路與孔子的相識是一個歷史之謎。首先,孔子在哪年開始辦學?史書沒有確切記載。後人有種種揣測,有人認為孔子從27歲就開始辦學了,也有人認為孔子是從30歲那年正式辦學的。任繼愈老先生就是持這種觀點。憑什麼這樣說呢?就是從孔子自述判斷而來。孔子說,十四十五志於學,三十而立。什麼是三十而立?這個三十而立不是泛泛而說,而是說自己在三十歲那年創立了辦學的事業。因此,我們斷定孔子辦學的時間是在他三十歲那年。這一年子路21歲,已經認識孔子兩年了。
那麼,在辦學前的兩年裡,兩人都幹了些什麼?兩人是什麼關係?這裡面大有研究。搞清楚子路與孔子的關係,就基本上可以弄清楚孔子教育事業的發展史。俗話說,不打不成交。子路與孔子的初遇是通過交惡而開始的。也可能是子路一開始看不慣孔子文縐縐的樣子,《史記》記載子路初次見孔子時,揮舞著長劍,凌暴孔子。後來怎麼成為了朋友,可能是相互瞭解之後。而當初結為朋友時,他們倆也不一定是師徒關係,最有可能的是古代社會最常有的做法:結為兄弟。所以,孔子與子路的關係很可能是從兄弟和朋友關係開始的。
有一個事實是大家都知道的,這就是自孔子有了子路這麼個弟子和朋友後,就不再遭受別人的侮辱了,也就是說沒人敢欺侮和謾罵孔子了。從這一事實可以看出子路武力的威力以及在孔子早期教育事業中的重要性、孔子對子路的依賴性以及子路在孔子眼中的特殊性。
也有人認為孔子的力氣很大,本不需要子路的保護。甚至有的歷史小說這樣描述孔子,當他第一次與子路交手時,兩人力氣不分上下,子路沒有佔什麼便宜,甚至在孔子小的時候就能手執牛角制服撒野的黃牛。這些想像可能出於孔子父親力大無比的原因。孔子的父親叔梁紇是魯國軍官,在攻打逼陽城的戰鬥中,雙手頂住落下來的城門,掩護士兵撤出有埋伏的城中。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後人揣測孔子也十分有力。
如果按著這種邏輯假設,我們可以想像出,孔子年輕時不僅好學多識,而且武藝超群,他與子路當年的相識是從較量武藝和力氣引起的,兩個人都長得十分高大,孔子甚至有個綽號叫「長人」,兩個大力士比試之後,到底誰輸誰贏,按《史記》所說,可能是子路佔了上風。
但事情又可能完全相反,孔子或許真的是一個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像子路那樣的性格,年輕時一定好勇鬥狠,恃強好勝,如果不是孔子在智慧和知識方面的人格魅力,子路不會輕易拜孔子為大哥和老師的。他們倆人湊到一起完全是優勢互補,完全是相生相剋的結果,子路補充了智慧和知識上的不足,孔子補充了武力、性格和道德上的不足。
孔子能降服子路這樣一個野性兄弟,充分顯示了他的智慧和人格。孔子身邊有了子路便如虎添翼。但是,子路來到孔子身邊,並不是完全為了學習,主要是做事。因為在當時子路還沒有條件由家裡出錢供養他前來專門學習,子路還要「百里負米」養家餬口。與孔子一起辦學,主要是為了掙錢餬口,所以子路在學校裡,一半是學習,一半是工作。子路為什麼能終生與孔子為伴,成為最親密的朋友,關鍵是教育事業的需求將他們連到了一起。
辦學是孔子人生旅途上和事業上的一個重要轉折,放棄原先的「委吏」小官不做,投身於教育事業,這在當時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孔子必須有相當的準備才能完成這場事業的轉變,就像今天體制內的人下海一樣,沒有相當的把握是不敢輕易走市場的,而子路可能就是孔子辦教育的重要因素之一。
孔子辦教育應該先從結交朋友開始。文化和知識上的欠缺,使子路等人都希望從孔子身上多學點知識,孔子於是成為這幫小兄弟的師長和智者,這幫小兄弟也成為孔子切磋武藝、技藝和知識的對象。久而久之,這種學習逐漸形成規模,孔子與眾兄弟們便將教育作為一個安身立命的職業。在這一過程中,子路應當說是孔子事業的一個促進者。
五、子路是孔子教育集團和武裝集團的創業者
子路是當時魯國有名的武士,子路不僅刀劍超群,而且力大搏虎。山東濟寧地區至今存留子路「捋虎尾」的地方。孔子結交子路是有目的的。孔子為什麼要與子路緊密結合在一起?最重要的因素是安全。在那個時事險惡的時代,能保證生存下去是第一要義,而武力和力量是在那個時代不可缺少的基本要素。因此,孔子與子路的結合首先使孔子的安全有了保障,然後才有能力從事教育事業。團結就是力量,孔子必須在有一定武力為後盾的基礎上才能從事辦學事業,並且,我們還可以這樣理解,在那個時代,所有的集團必須在一定意義上也是武裝集團和武力集團。孔子的教育集團事實上就是一個武裝集團。
這一點在後來的周遊列國中表現得特別明顯,孔子囚蔡、困陳、險宋時,之所以沒有被當地人消滅,完全是因為他們是一夥武裝的文化教育工作者,子路便是為首的將領。他們靠自己的武裝實力抵禦了來自各國的敵對勢力。後來的儒學研究者沒有把武學作為孔子教育內容來研究,沒有重視子路等人的作用,實在是一大缺陷。
孔子的教育內容是德智體武全面發展,特別是在那個事事訴諸武力的時代,離開武力和暴力是根本難以在社會立足的。所有的從政者,都必須以武力作後盾。孔子這樣一個教育家和聰明人怎麼能忽視武力的重要性和武藝的教育呢?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孔子的教育集團中,武者有子路、冉求、公良孺等,文者有子貢、顏回等。孔子的學校在當時是一個文武雙全的教育集團,是當時魯國一支重要的政治、文化和軍事力量,也是各國政治的一個人才儲備庫。孔子和子路等所創辦的學校源源不斷地向各國輸送著軍政財藝等各種人才。
特別是武學和韜略在孔子教育集團已經當做一門學問來研究,行兵佈陣和兵法可能都是孔子和子路研究的內容。著名學者南懷謹先生經過研究,將子路稱做「軍事學的專家」(見《論語別裁》上冊12頁),這一點被許多歷史記載所證實。譬如,孔子一行到達楚國後,楚王愛才,想劃出一大片地來封給孔子。但令尹出來阻攔,理由是你沒有子路和子貢那樣的文才武略人才,一旦孔子佔地為王發展起來,就可能危及楚王的安全,結果孔子一行只好退出楚國。
遺憾的是,後代人逐漸把孔子教育集團中的武學教育內容淡化了。這是因為,武學是一門實踐的科學,需要言傳身教,身體力行,而很難用文字記載下來。譬如孔子教學的「六藝」中有「射」這門功課,射箭的技巧是很難用語言描述的,要靠身體去體驗,但「射」這一課的內容在《論語》等著作中一點記載也沒有。可以說一部四書五經並沒有體現出當時孔子教學的豐富性。孔子教學中的「禮」很少被後人瞭解,「射」更是被後人遺忘。但看一下十三經中的《儀禮》一書,看一下「鄉射禮」和「大射禮」,就知道一年一度的射箭運動在當時的社會是多麼重要!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孔子學校當年的很多教學內容並沒有流傳。特別是孔子教學中一些詭異之道和玄學,都可能是秘而不宣的,譬如《易經》是孔子深愛之書,孔子對易經思想深有研究,現在保留下來的《易經》有好幾篇孔子撰寫的文章(系辭、說卦、序卦、雜卦)。史書記載,孔子有一個叫商瞿的學生,對《易》極有興趣,後來得孔子真傳。
由此看,以《論語》為主的四書五經記載的僅僅是孔子學問的一小部分,也可以說是後代帝王為了制定道德規範將孔子剪裁成了現在這個模樣。演變到後來,特別是經過宋代朱熹等人的歸納整理,孔子成了只傳授道德修養的聖人,這實際上並不是完全的孔子。今天我們研究歷史,必須還其真實面目。
六、子路是孔子最親密的朋友、事業的合夥人
文章論述到現在,孔子與子路到底是什麼關係,大家已經一目瞭然。在孔子的一生中,交往最長、關係最密切的一個人就是子路。44年的時間,不是短暫的一瞬。當子路在衛國遇難後,孔子痛哭道:天要絕我啊!不到一年便溘然辭世。此時孔子的兒子孔鯉、學生顏回都已去世,子路也不在了。如果孔子再繼續活下去,那麼陪伴他的只是悲傷和懷念了。
子路不僅是孔子教育集團中最正直的一個人,也是與孔子關係最密切的一個人。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子路待在孔子身邊的時間最長。孔子教學生不可能一教數十年,一般的學生學上幾年就畢業了,就告別老師自謀生路了。譬如,與子路同期的學生閩子騫後來從政當上了費邑的邑宰,冉耕和顏路也都回家了,子路也去衛國蒲地做過地方官,後來又到魯國貴族季恆子家做家臣。也就是說,到孔子50多歲在魯國做大司寇時,身邊除了有顏回、子貢幾個小弟子,那一幫老弟子基本都各奔東西了,可能還剩下幾個留在孔子身邊做助教。
但孔子的官場失敗和政治失意以及後來被迫離開魯國,是對弟子們的一次重大考驗。誰願意前往陪伴老師?這一點最能看出孔子與學生的關係。子路這時已經40多歲了,已經拖家帶口,並且已經在季氏家裡混得相當不錯,權力很大,收入也頗豐。但看到孔子決意要出國,就二話不說地辭掉了季氏家的職務,擔當起周遊列國的總指揮官。
這裡有兩件事可以說明孔子與子路的親密關係。第一件,子路向季氏辭職,季恆子仍然需要家宰,怎麼辦?孔子便讓冉雍(仲弓)前去接替子路。冉雍也是孔子的高徒,一個德行高尚的人,孔子對冉雍的評價最高:「雍也可使南面。」就是說,雍最適合做大官。但是,這樣一個人孔子不留在身邊,卻去讓他把子路換回來,除了說明子路的實用性,也說明師徒倆的特殊關係。
近年裡出土的戰國時期的楚國竹書《仲弓》裡記載了這一段歷史:「……使雍也從於宰夫之後……今汝相夫子,有臣萬人道汝,思老其家。」冉雍後來就長時間地在季氏家裡工作,十幾年後,又把自己的侄子、正在周遊列國途中的冉求召了過去接替他。
就這樣,仲弓替下了子路,子路伴隨孔子開始了漫長的歷時十四年的周遊列國之路。環顧孔子左右,講年齡的話除了孔子,再就是子路了。孔子那年54歲,子路45歲,其他的一夥全是20幾歲的年輕人。譬如,子貢和冉求25歲,顏回那年24歲。就是由這兩個長者帶了一幫年輕學生開始了艱難的流浪生活。
正是由於這樣的經歷,使孔子後來感歎地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因為在那一幫40多歲的大弟子裡,只有子路伴隨著他,而子路在學生們中的地位應當說是師叔和總管,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或大弟子。
第二件說明孔子與子路親密關係的是出國的去向。孔子一行離開魯國後,一頭就扎到了衛國。為什麼孔子不去齊國、不去吳國、不去晉國,偏偏去了衛國?原因也是與子路有關。出門在外,首先要投親靠友。孔子有什麼親戚在國外?沒有。而子路有,子路的妻兄顏濁鄒當時在衛國做官,於是孔子出國的第一站就是衛國,第一個落腳地就是顏濁鄒家。並且,到了衛國一待就是三年。如果沒有這樣一個親戚關係,孔子不會逃到衛國去的。
在孔子那個時代,血緣關係是相當重要的。孔子的母親是顏征在,顏回的爸爸顏路與顏征在是本家,所以顏回與孔子有親戚關係。而子路的妻子也是顏姓。至於子路為什麼娶了顏姓女子為妻?有兩種可能,一是與顏濁鄒有關。據說顏濁鄒是當時一個有名的武士,子路曾經救過他一命,為報救命之恩,顏濁鄒將妹妹許給子路。從後來的經歷看,他們之間的關係相當牢固。也有這種可能,顏濁鄒與孔子母親顏征在有親戚關係,子路從師孔子後,孔子介紹顏濁鄒的妹子給子路。總之,孔、仲、顏之間的鐵三角關係是相當牢固的,這種關係伴隨了他們一生。
所以,子路與孔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搭檔。「由也果」,子路果斷的辦事能力是在孔氏教育集團中首屈一指的,沒有子路張羅,孔子一生中的很多事可能辦不成。無論是隨魯君逃往齊國避難期間,還是前往周朝都城拜見老子,以及後來的周遊列國,子路都陪伴在孔子左右。子路曾多少次使孔子化險為夷,史書並無記載,但在這麼漫長而動盪艱險的歷史過程中,子路與孔子如果沒有一些特殊的經歷,兩人的關係和感情是不會這樣「參天地而泣鬼神」的。
七、子路堪稱中國第一武聖人
子路為儒家的創立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我們可以說子路是孔子教育事業的頂樑柱,是儒學的創始人,子路的一生都是在用行動和實踐書寫著儒家文化。如果說中國歷史上文有文聖孔子,那麼武有武聖子路。正是有這一文一武,使儒學發揚廣大,成為中國文化重要的源流。
至於說仲由子路在當時的魯國有多高的威望,舉一個事實就可以知道。當時魯國與南部相鄰的一個小國邾國交涉事務,為了確保安全,魯國需要向邾國有一保證,但這個小國只要求子路出來說一句保證的話就行。可見子路當時在魯國以及周圍國家的信譽和威望。
另外,在當時孔子的價值觀中,從政和政績是他最高的理想和追求,而他的弟子中只有子路、冉雍(仲弓)、冉求和子貢等人實現了他的這一心願。冉求後來官至魯國的宰相,子路官至衛國的將軍和行政長官。由於子路在這方面的才能,孔子在評價學生才能時總是把子路放在第一位:可以治千乘之國的棟樑人才。
而在忠勇、道義方面,子路又以自己的行為證明了儒家的道德價值。子路為了平息衛國的政變而死,為了職責而死,至死履行了他的責任。子路是孔氏教育集團中最忠勇正義、剛直不阿的人,孔子對子路會冒死赴義這一點看得很清楚。因此,他說過仲由「不得其死然」的話,後來的事情果然如孔子所預測。
在這一點上,子路與關羽的命運十分相似,都是英雄一世,下場可悲。關羽失敗被殺是因為在戰鬥中胳膊中箭負傷,失去作戰能力;而子路的死是由於年歲已高,隻身一人,難敵眾多對手。兩人所犯的錯誤都是驕傲輕敵。
子路的死對孔子是個巨大的打擊,特別是子路死時被敵人砍為肉醬,以致使孔子從此再也不敢看到肉醬。縱觀孔子教育集團中的所有人物,唯一可以被刻畫、被描寫、被可歌可泣地紀念和歌頌的人只有子路。子路的故事不亞於三國時期的關羽,只是缺少一部春秋演義,才使那一時期的英雄人物黯然失色。
八、子路和顏回等人的年齡、輩份及地位
以上這些事情僅靠讀《論語》是看不出來的。因為《論語》表現的是一個平面:一批學生在聽孔子說教。從《論語》中看不出學生年齡的大小,看不出每個人的身份面目。因此,僅靠《論語》去理解孔氏教育集團會離歷史事實相去甚遠。
譬如,今天人們把顏回列為孔子的第一大弟子,把顏回看成孔氏教育集團中頭等重要人物,這在當時看會是十分可笑的。顏回只能說是一個最好的學生,在孔子教育集團中的重要性並不大。顏回是什麼人呢?是顏路之子。顏路是什麼人呢?是孔子青少年時期的夥伴,是孔子最早辦學時的學生之一。
想當年,孔子的學校剛開張,前來捧場的只有曾點(皙)、顏路、子路、冉耕(伯牛)、漆雕開、閩損(子騫)、冉雍(仲弓)等人。從年齡上看,孔子比這些學生也就大七八歲、八九歲、十幾歲。譬如說子路小孔子九歲,顏路小孔子六歲。子路與顏回的爸爸顏路是一輩的,所以顏回見了子路都要叫叔叔。顏回、冉求這一撥人都是孔子辦學20多年以後才出現的一批小學生,都是小字輩的,見了子路等都要恭恭敬敬。至於說子夏、子游等學生更是小字輩,都差了四十多歲。這些身份和輩份的差異在《論語》中是都看不出來的。
在孔子教育集團中,有好多人是父子關係, 譬如顏路、曾皙(曾點)是孔子第一批學生, 他們的孩子顏回和曾參長大了也來跟孔子學習。冉伯牛是最早的學生, 後來把自己老家的侄子冉求帶了過來。幾代人有時混在一起, 在當時儒家那種長幼有序的氛圍下, 小學生對老學生是以輩份之禮相待的。
由於顏回從孩童時就在孔子身邊長大,特別是顏回與孔子是親戚關係,是孔子母親家那邊的人,所以孔子對顏回有所偏愛。顏回從來不會像子路那樣敢與老師和長輩們頂嘴,顏回是性格最溫馴而好學的一個好孩子。但是,要是從事業角度來看顏回,就比子路、子貢、冉求等人差遠了。這是因為顏回英年早逝,40歲出頭就去世了。
顏回的早亡,不能說不與孔子的過分讚譽有關。顏回已經是一個勤儉好學的孩子了,但孔子還在表揚他的艱苦樸素,刻苦用功,什麼「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皆不堪憂,回也不改其樂」。顏回聽了這些表揚之後怎麼辦呢?只有過更加刻苦努力和過清貧的生活。正是這種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極大地損傷了顏回的身體,年紀輕輕的頭髮就白了,「29歲發白」,這是史記記載的,40歲就死了。
由此可以看出孔子的教育並不是都是成功的,連他自己最得意的門生弟子都未能照顧得好,能說孔子懂得「過猶不及」這個道理嗎?也許過猶不及是孔子在顏回死後總結出來的道理,對任何優點,如果發展過分了,便要帶來不好的後果。顏回已經很清貧、很節儉了,你還鼓勵和讚揚他,那不要了他命嗎?
特別是孔子對顏回還進行了一些特殊教育,這些教育可能使顏回走火入魔,就像古代的武俠在練功時運錯了氣,影響了身體健康。這一事實記載在《莊子‧人間世》裡:
顏回對孔子說:「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
仲尼曰:「齋。」
顏回說:「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
孔子說:「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譯文:你那是祭祀之齋,並非心齋。)
顏回說:「敢問心齋。」
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之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譯文:你專心致志,不要用耳朵去聽,而要用心去聽;不要用心去聽,而要用氣去聽。用耳朵去聽只能得到無意義的聲音,用心去聽只能得到幻滅無常的現象。氣是空虛的,卻能容納萬物。惟心有道才能集結在空虛之中,因為道本身也是虛的。所以,空明的心境就是心齋。)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譯文:我沒接受先生的心齋教誨時,實實在在地感覺到顏回的存在;接受了心齋的教誨之後,就覺得不曾有顏回了。這可以成為虛嗎?)
夫子曰:「盡矣。」(譯文:這就對了。)
以上記於道家學派的著作《莊子》裡,雖然未真實,但可能透露出孔子教學的一些方法。在戰國以前,儒道是不分家的,孔子的思想中有相當多的道家內容。道家講究玄學,孔子可能要研究一些玄學。顏回可能就是在孔子的這樣一些教學方法指引下,過度地消耗了身體,並最後導致早亡。
但是,就是顏回這樣一個人,在後代被列為孔子門徒的第一位,這主要是從學習角度看。至於從其他方面看,顏回便可能被勢利之人瞧不起了。顏回一是家窮,二是在軍功、政治、經濟方面沒有建樹,可以稱道的只是道德和學問。當時的孔氏教育集團的最高價值除了道德,主要是從政,治國,參與社會事務,學習知識僅僅是為參加社會工作而服務的。孔子念念不忘的是「舉廢國,繼絕世」,建立一個周朝早期的理想王國,孔子的政治理念是恢復周朝早期的封建制度,他不僅向社會推行他的理念,更要讓弟子們去身體力行。
在這方面最值得稱道的當屬子路、仲弓、閩子騫,之後是冉求和子貢。子路是最早從政的,先是在衛國治濮,自陽貨陰謀叛亂失敗而出逃魯國後,孔子被朝廷起用做官,子路也當上了季氏的家臣。當時的魯國貴族季氏總攬魯國軍政大權,季氏家臣便相當於當時魯國的內務部長這麼個角色。在這一期間,子路負責國家政治和軍事事務,因此,子路是孔子教育集團中最早擔任較高地方政治長官的人。
之後,還有冉求,繼子路之後,擔任過季氏家臣。而子貢的功勞甚至更大,不要看子貢從未做過官,但他在國家外交上所起的作用比任何人都大。就是憑著一張三寸不亂之舌和精明的頭腦,子貢說服了齊國、吳國和晉國,使魯國在各個大國的夾擊下縱橫捭闔,游刃有餘。如果說中國歷史上開始有說客,那么子貢就是春秋時期我國最早的說客。戰國時期的蘇秦和張儀比起子貢來,都已是小字輩了。
到了孔子晚年,孔氏教育集團的弟子們在魯國及周圍各國越來越重要,冉求成為炙手可熱的魯國內政大臣,子貢成為遊說列國的著名文人雅士和富甲一方的商業大賈,子路成為衛國的要臣。
後來,人們把孔子弟子列出72賢人,或許只有從賢人的角度看,顏回在人品和道德文章上堪稱首屈一指。
九、「門人不敬子路」和宋明理學造成的後世影響
兩千多年來,子路一直以一介武夫的形象存在於人們的心中,勇敢、粗魯、直率成了子路的寫照。子路指揮千軍萬馬「勇墜三都」的英雄時刻很少被人所知,《論語》給人的往往是子路一些粗鄙可笑的鏡頭。這主要是由於子路在孔子晚年離開了孔子,在衛國做官,基本上不參與孔氏教育集團的活動,當時的一些學生在整理和編寫《論語》時對子路不是太負責任。看看一些《論語》的註釋,很多解釋是錯誤的理解,甚至是對子路侮辱性的註解。這不能不與孔子晚年時所收的這批年輕弟子有關,他們的記錄使《論語》中出現了許多自相矛盾和戲弄子路的地方。
譬如《論語》中有這樣一段話:「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這便是一段自相矛盾記錄,描寫子路聞之喜,便有對子路不敬的意思,至於說「無所取材」四個字,更導致後人種種錯誤的理解。由楊伯峻所編的《論語註釋》,把「無所取材」解釋為仲由只有勇敢而無才能。而孔子的實際意思是無法找到造船的木材。
之所以產生這種自相矛盾的現象,是子夏、子游這些小弟子在記錄孔子話語時加上了帶有戲弄性的語言,就使《論語》中出現了一個與歷史真實大相逕庭的可笑人物。當然,這也與子路做的一些事情有關。《論語》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子路在孔子的門口彈瑟,孔子有點煩感,於是學生們也跟著厭煩子路(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
子路另外一些特點也可能影響了他在孔氏教育集團中的形象。首先是在思想方法方面與孔子的分歧,子路一直討厭空談,強調實踐能力和在實踐中學習,在這一點上他與孔子曾發生過爭執。子路在季氏家當總管時,任命學習還沒畢業的子羔為費邑宰,孔子說那是害人子弟,子路反駁說:「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路認為子羔可以在實踐中學習,不一定死讀書。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即使子路與孔子交往這麼多年,子路對孔子也不是言聽計從,子路對知識的獲得仍然有自己的看法。
《論語》中還記載了這樣一件事,孔子主張父母死後守孝三年,而學生宰予明確反對,並舉出理由說君子為了守孝而三年不幹活,不演習禮儀,不練習音樂,就必然「禮必壞,樂必崩,谷必沒」。孔子對此也無可奈何。子路與宰予可能一樣,也反感儒家的繁文縟節,因此不免與孔子有所牴觸。加上子路耿直的性格,經常直言不諱地批評孔子(例如批評孔子在衛國見國君夫人南子),這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後代衛道士對他的評價。
特別是宋明兩代的衛道士又把孔子給絕對神聖化了,孔子教育集團的其他成員都成了圍繞著聖人轉的「門徒」,像子路這樣一位地位重要的人物竟然混同於顏回、子游、子張這一群小孩子的行列,這與當時的歷史是大相逕庭的。
因此,必須重新研究歷史和註解《論語》,孔仲二人在性格和思想上的差異並沒有影響他們在事業上的合作以及理想上的共同追求,兩個人共同創造的歷史足可以寫成一部大書。如果有人真實地想像出他們的故事,如果將孔子與子路以及其他眾弟子的故事充分挖掘出來,我國將增添一部歷史巨著,春秋時期的一段空白將被填補。
十、孔子只有走下神壇才會變得更可愛
但是,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將神化的孔子從聖人的神壇上放下來,恢復他生動詼諧的老師面貌。孔子師徒們實際上是一群率真的人、可愛的人,他們真誠,坦率,喜怒哀樂皆形於表。當孔子在途中與弟子們走散後,纍纍若喪家之犬,子貢將看門人說的這句話告知孔子,孔子聽後不僅不惱怒,反而連聲稱道,說得很對。這說明當時孔子與學生們的師生關係是相當風趣幽默的。
但孔子有時又變得相當嚴厲。公元前584年,由於弟子冉求率領魯國軍隊打敗了齊國軍隊,冉求已經在魯國有很高的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在冉求的要求下,68歲的孔子被請回了魯國。冉求對老師這麼好,但孔子還是照樣批評他。由於他幫著季氏家族橫徵暴斂,孔子憤怒地說:「此非我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孔子竟然號召學生們打著鼓去攻擊冉求。
孔子和子路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但經過兩千多年封建統治帝王的神化和聖化,已經變得高不可及,道貌岸然。儒學也是這樣,如果不剝掉統治階級加在其身上的「官學」、「御學」外衣,今天中國社會對儒學的復興又可能走上一條僵化的、愚人的道路。
這就是我寫此文的目的,恢復孔子和子路的本來面目,改變千百年來的一些錯誤的認識,對孔子教育集團中的各個成員包括孔子有全新的認識。
- Dec 05 Fri 2008 00:40
對孔子教育集團成員關係的新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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