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聖陶致胡適的兩封佚信 zz
——與1928年易卜生誕辰百年紀念有關
作者:周紅
文章來源: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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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現代中國,易卜生遠遠超出了一個北歐作家的意義,它因胡適的《易卜生主義》而
已成為一個開一代風氣,提倡個人主義的文化符號。
2005年4月2日是安徒生誕辰200週年的日子,為了紀念這位世界著名的童話詩人,聯
合國教科文組織把2005年命名為「安徒生
年」,並在全球開展了隆重而又豐富多彩的紀念活動。隨著「安徒生年」的完滿謝幕,從
2006年1月14日開始,紀念易卜生逝世100週年的2006「易卜生年」又開始了,大約4000多
項「易卜生年」的相關活動將陸續在全球展開,包括戲劇演出、電影、音樂會、展覽、研
討會、書籍、易卜生藝術節等多種形式。安徒生和易卜生這兩位享譽世界的北歐作家,在
「五四」以來的中國,得到了廣泛的傳播,一時成為文學界的盛況。1925年,在安徒生誕
生120週年和逝世50週年之際,《小說月報》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和史無前例的篇幅,分別
在第十六卷第八期和第九期出版了「安徒生專號」(上、下),全面介紹了安徒生及其創
作。在「卷頭語」中,主編鄭振鐸高度稱讚安徒生是「世界最偉大的童話作家。他的偉大
就在於以他的童心與詩才開闢一個童話的天地,給文學以一個新的式樣與新的珠寶」。這
兩期專號共刊登安徒生童話譯作22篇,史料和評論13篇,還編發了安徒生肖像、安徒生銅
像和安徒生圖書館的照片。專號排印過程中正值「五卅運動」爆發,雖然造成一些影響,
但刊物還是克服困難如期出版了。然而,與此相比,1928年《小說月報》對於易卜生誕辰
一百週年的紀念,卻遠沒有紀念安徒生那樣的隆重。
耿雲志先生主編的《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37冊裡收錄的葉聖陶致胡適的兩封約稿
信,就與當年的易卜生誕辰百年紀念有關。這兩封信均為江蘇教育出版社新近再版的《葉
聖陶集》所失收,商金林先生撰著、人民教育出版社不久前出版的《葉聖陶年譜長編》也
沒有相關的記載。
1927年5月,鄭振鐸赴法國遊學,葉聖陶接替其主編《小說月報》直至1928年9月,葉
聖陶接編後,很看重創作尤其是年輕作家的創作,其間陸續編發了茅盾的小說《幻滅》、
《動搖》,茅盾的作家論《魯迅論》、《王魯彥論》,丁玲的處女作《夢珂》,沈從文的
一系列小說,戴望舒的《雨巷》等詩,一時間營造出濃烈的創作風氣。而筆者發現的這兩
封言辭懇切的佚信恰好可以說明葉聖陶其間是如何苦心經營《小說月報》的。其中第一封
信當寫於1927年12月18日,葉聖陶準備將次年3月份的《小說月報》安排為「易卜生誕辰
百週年紀念專號」,並專程向胡適約稿,然而胡適並沒有作復,葉聖陶以為該信遞失,於
是在1928年1月4日再次致信胡適,並告訴他潘家洵正在為《小說月報》翻譯易卜生的戲劇
Hedda Gabler及When we dead a wak,胡適仍然沒有作復,也沒有為該期《小說月報》作
關於易卜生的文章。
最終,葉聖陶擬編的「易卜生誕辰百週年紀念專號」就這樣流產了,1928年1月的《
小說月報》刊登了魯迅翻譯的有島武郎評論易卜生《死人復活時》的文章《盧勃克和伊裡
納的後來》,而1928年3月的《小說月報》只刊出了易卜生像並潘家洵翻譯的《海得·加
勃勒》,前後共連載了三次。編輯《奔流》的魯迅注意到了《小說月報》上潘家洵翻譯的
這個劇本,他在《奔流》一卷第3號《H.伊勃生誕生一百年紀念增刊》的編校後記中這樣
寫道:「不知是有意呢還是偶然,潘家洵先生的《Hedda Gabler》的譯本,今年突然在《
小說月報》上發表了,計算起來,距作者的誕生是一百年,距《易卜生號》的出版已經滿
十年。我們自然並不是要繼《新青年》的遺蹤,不過為追懷這曾經震動一時的巨人起見,
也翻了幾篇短文,聊算一個紀念。」本期《奔流》刊出了梅川、郁達夫、魯迅、林語堂翻
譯的介紹和研究易卜生的五篇文章。相比起其他報刊的紀念活動,這期專號經過魯迅和郁
達夫的精心編排,選取的易卜生的照片、手稿、漫畫也獨具匠心,恐怕是當年最隆重的一
個紀念專號了。當時,一些紀念文章曾批評「五四」時期過於關注易卜生的思想而忽視了
他的藝術特質,魯迅卻仍然著眼於思想問題,並從易卜生在中國的境遇揭示出「五四」後
思想啟蒙者的尷尬與寂寞。在編校後記中,魯迅提出了「五四」時期知識界「何以大家偏
要選出Ibsen來」這一問題,他認為:「如青木教授在後文所說,因為要建設西洋式的新
劇,要高揚戲劇到真的文學底地位,要以白話來興散文劇,還有,因為事已亟矣,便只好
先以實例來刺戟天下讀書人的直感:這自然都確當的。但我想,也還因為Ibsen敢於攻擊
社會,敢於獨戰多數,那時的紹介者,恐怕是頗有以孤軍而被包圍於舊壘中之感的罷,現
在細看墓碣,還可以覺到悲涼,然而意氣是壯盛的。」魯迅進而感歎,「不久也就沉寂,
戲劇還是那樣舊,舊壘還是那樣堅」,「再後幾年,則恰如Ibsen名成身退,向大眾伸出
和睦的手來一樣,先前欣賞那汲Ibsen之流的劇本《終身大事》的英年,也多拜倒於《天
女散花》,《黛玉葬花》的台下了」。
紀念易卜生某種程度上是對「五四」的紀念,魯迅就注意到1928年不僅是易卜生誕辰
一百週年,也是《新青年》「易卜生專號」十週年。1918年6月15日,《新青年》上刊發
了「易卜生專號」,易卜生及其文學創作才迅速地成為思想界和文學界的「熱點」。對現
代中國,易卜生遠遠超出了一個北歐作家的意義,它因胡適的《易卜生主義》而已成為一
個開一代風氣,提倡個人主義的文化符號。1935年魯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
序》中評點「五四」時期的小說創作時,就明確指出一些作品得益於「輸入易卜生(H.I
bsen)的《娜拉》和《群鬼》的機運」,同時,作為向中國介紹易卜生的第一人,魯迅也
指出了當時中國對易卜生的思想及其文學的接受過程中也存在著缺憾,「不過還沒有想到
《人民公敵》和《社會柱石》」。倡導個性、破壞偶像的易卜生成為魯迅等「五四」啟蒙
者的重要思想資源,一生處於重重「圍剿」的魯迅十分認同《人民公敵》中那句名言:「
世界上最強壯有力的人,就是那孤立的人。」而易卜生在中國最重要的傳播者胡適終其一
生都提倡「明白清楚」,堅持寫實主義的文學觀,「五四」後很長一段時間,在胡適的眼
裡,深刻影響了新文化運動的易卜生戲劇遠比莎士比亞戲劇更有價值。正因為此,葉聖陶
在給胡適的約稿信中強調「先生介紹易卜生最早,那篇《易卜生主義》可謂已深入人心」
,「非尋常應酬文字」。但不知何故,胡適沒有回信,也沒有應邀作關於易卜生的文章。
是時過境遷?還是他的那篇《易卜生主義》早已深入人心,文章中所提出的個人主義的主
題也並未過時,此時的胡適因沒有新的意見,不想作新的文章了呢?還是僅僅因為事務繁
忙呢?在現代文化名人中,胡適的不回信是出了名的,即使對丁文江等最要好的朋友也是
如此。那麼,胡適這時候都在忙些什麼呢?1928年元旦,新月書店同仁們決定創辦《新月
》,這是新月社同仁第二次公開的事業,胡適為理所當然的主要撰稿人之一,就在胡適以
沉默拒絕了葉聖陶,3月號的《小說月報》只能以潘家洵的一篇譯稿來紀念易卜生的時候
,同年同月《新月》創刊,在創刊號上,胡適發表了《考證〈紅樓夢〉的》。而為
了表示對易卜生百年誕辰的紀念,1928年5月10日出版的《新月》第一卷第三號上則發表
了余上沅的《伊卜生的藝術》和張嘉鑄的《伊卜生的思想》兩篇文章。
不過,想來胡適對以翻譯易卜生的劇作來紀念他是認同的,因為同年4月25日的日記
中他就說過:「昨晚與志摩及余上沅談翻譯西洋文學名著,成一部大規模的『世界文學叢
書』。此事其實不難,只要有恆心,十年可得一二百種名著,豈不遠勝於許多淺薄無聊的
『創作』?」1921年,他曾校閱過潘家洵翻譯的《國民公敵》,而葉聖陶信中所提及潘家
洵譯介的《海得·加勃勒》也是胡適非常喜歡的,留學期間胡適就讀過這個劇本,「昨日
讀易卜生名劇《海妲傳》(Hedda Gabler),極喜之。此書非問題劇也,但寫生耳。海妲
為世界文學中第一女蜮,其可畏之手段,較之蕭氏之麥克伯妃(Lady Macbeth)但有過之
無不及也」。(見胡適1914年8月9日的日記)胡適甚至認為,「易卜生的《娜拉》,以戲
本論,缺點甚多,遠不如《國民之敵》、《海妲》等劇」(見胡適1921年6月3日的日記)
。潘家洵先生後來傾其一生從事易卜生作品的翻譯與研究,譯成易卜生25部劇作中的16部
,成為中國最有影響的譯介易卜生的翻譯家,這大概是對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的易卜生的最
好紀念吧。
適之先生:
居處距離較遠,致不曾走候。讀《生活週刊》知先生近況極詳。勤於撰述,樂此不疲
,甚為欣慰。現在有一事向先生請求。明年三月,為易卜生百週歲紀念。小說月報擬刊載
幾篇關於他的文字。先生介紹易卜生最早,那篇《易卜生主義》可謂已深入人心。敢懇抽
些工夫,為月報特撰一文。此不同尋常應酬文字,想來可蒙允諾。明年三月號大約二月初
便須付排,故尊作懇於一月底賜下。先生友人中,治藝文者極多,倘蒙代約作文,亦所盼
禱。敬請賜覆,
即頌
著安
葉紹鈞上
十二月十八日
適之先生:
二十天前曾上一信,因為今年三月是易卜生的百週歲紀念期,小說月報擬刊載幾篇關
於他的文字,先生是介紹易卜生最早又最力的人,故欲請求先生特地撰一篇文字。連日盼
望賜覆,未得,想來那一封信不曾遞到。現在再行陳請,希望能慰其願。此非尋常應酬文
字,想樂於動筆也。三月號於二月上旬付排,尊文能早日惠下,尤為盼禱。
介泉現在翻譯易卜生劇,選定的是Hedda Gabler及When we dead a waken兩篇。他在
筧橋農業學校教書,住家在杭州,或者先生知道的。
葉紹鈞謹上
一月四日
- Jan 07 Wed 2009 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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