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過河談國情(一)



作者:蘆笛
文章來源:海納百川www.hjclu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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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河水有多深?


「小馬過河」乃是文革前小學教材,不知道文革中上小學的中幫菜以及新新人類是否學過,為安全起見,還是囉嗦一下吧。

小馬過河前,一頭大象告訴它河水非常之淺,才到它的膝蓋。小馬剛要下水,不料一隻松鼠卻緊張地叫住了它,說河水非常之深,前兩天才淹死了它的兄弟。小馬給弄得稀裡糊塗的,不知道該聽誰的好。直到老馬(悲鳴)來了,告訴它河水既沒大象說的淺,也沒松鼠說的那麼深,大概會淹到它的肚腩皮。小馬涉進河去後,發現果然跟它媽說的一樣。

這就是讀金文時我時時想起的童話。老金其實也說了,網上從大象到松鼠甚至螞蟻都有,各人眼中的河深完全不一樣。東海先生的觀感不必說,就連冷酒獨酌網友對中國國情的觀察也和老金不一樣。那麼,我輩隔岸觀河的海外赤佬到底該聽誰的?

這當然是我時時痛詆的文學比喻,毛病顯而易見:影響觀察的因素決不是童話裡的「身高」那麼簡單,觀察者所處的社會地位、政治立場、收入、閱歷、洞察力、接觸面等等無數因素都會影響觀察結果。

其實用鬼子的話來說更準確:如果你聽大夫的,那麼這世上就沒有什麼東西是衛生的;如果你聽軍人的,那麼這世上就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如果你聽賣人壽保險的,那麼這世上就沒有不會導致你喪生的行當。所以,就算觀察者竭力排除主觀情緒干擾,職業養成的思維定向也會影響結論的客觀性。

老金其實也強調了這問題,指出我不能通過網絡看中國,許多網絡言論不過是在作戲,當不得真。例如所謂「台海危機」也就只是在網絡上鬧,他在國內根本就沒有感覺,云云。

我覺得此話非常有理,只是不適用於我針對網絡言論進行的療愚。那道理很簡單──戲子們只會作豪放英勇英明狀,甚至有可能裝壞人,但絕無可能裝白癡,說出愚不可及的蠢話來。

老戰更指出了一個富有中國特色的障礙,那就是老金對知識分子的心態瞭解很可能失真,因為人們不敢說出真心話來。此話當然也有道理,但我覺得此問題未必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老金的觀察。

看老金的文字,我最強烈的感覺,就是此人的閱歷和心路歷程和我驚人地相似,大概是我的同代人吧。我們那代人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非常害怕我黨,簡直是怕進了骨髓去,以致我跑出國來20年後,至今還在篩糠不已,俗稱「小腿彈三弦」。

這種心態在小幫菜中就沒有那麼突出。他們當然也怕我黨,但他們的恐懼心理是沒點燈的月夜,而我輩的則是沖膠卷時沒開燈的暗房。這也是代溝之一。

過去有位國內青年網友跟我來信,我第一封信就勸他不要再上網寫文章。他沒理解我的意思,自然也就沒聽我的勸告,讓我每見一帖都又喜又懼。可等他後來真的消失了,我又悵然若失起來。

有一陣子我跑到國內一位小友開的論壇上去玩,從頭到尾蒙面,根本不敢使用「蘆笛」的名字。那人大惑不解,來信問我為何這麼做,我說我大概早就讓國安叔叔掛上號了,用蘆笛的名字只怕要連累你。如果小幫菜也像我輩一樣小腿時時彈三弦,那就絕不會產生這種疑問了。

邑水寒若還在上網,立刻就要告訴我這是杞人憂天。他說的其實也不錯,老幫菜的恐懼心理在一定程度上其實是慣性思維。現在國內知識分子的安全係數,根本就不是毛時代可以夢見的。只要不是太出格,政府也實在顧不過來了。

這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老金介紹的知識分子心態調查的客觀性。那是兩方面的:主觀上,他接觸到的中小幫菜沒嘗過厲害,所以不像我輩老幫菜那樣三緘其口,非至愛親朋不說實話,相對來說比較開放得多(當然不是在政治學習會上)。客觀上,我黨對知識分子的全面控制也極大地弱化鬆弛了,政治空氣相對寬鬆得多。

國內同志大概可以證實上面說的這些。90年代初我回國去,發現所有的人都在抱怨,所有的人都在痛罵我黨,痛恨世道不公,世風日下,風俗澆薄。我走訪的師長同學無不如此,倒讓我聽得非常不耐煩。88年回去奔喪就更不用說了。我當時最強烈的感覺就是山雨欲來:幾乎所有的社會成員都如此不滿,那結果當然是社會動盪,除非我黨鐵腕鎮壓,否則一定要出大亂子。

但後來回去,氣氛就開始變了,越往後變得越明顯,大家逐漸停止抱怨,不再講國家大事,話題變得只有一個:錢,怎樣才能多出錢財,快出錢財。沒誰再對國家命運社會弊病那些大而無當的破事感興趣,普遍都對生活的大幅度改善相當滿意。我那些工人鐵哥們兒當然不滿,懷毛懷周,這我已經如實報導過了,但也就是罵罵而已,除了少數人外,大部分同志也沒真到飢寒交迫、再也活不下去,只有「奴隸們起來起來」一條路。個別腦袋靈活的同志甚至還發了財。

所以,去政治化的確非常明顯,並不是某位網友說的「躲政治化」。80年代、90年代中期以前的知識分子為何不「躲政治化」?為何天天半公開地罵我黨?難道如今的我黨比那陣子還凶殘?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毛時代,仍然有可能瞭解到周圍的人是怎麼想的,儘管非常有限。早就反覆交代過了,我的政治思想的成熟是在70年代完成的,後來上網不過是把30多年前的心得寫出來而已。但即使是在那陣子,我這些思想也統統和密友交流過,只是他們都是我的老同學,並非我的同事,沒有利害衝突,因而不會出賣我而已。我在和他們的密談裡甚至使用過「B毛」的髒字,那可是槍斃有餘。

就連在公開場合我都忍不住要使用春秋筆法罵我黨。記得我在舊作中介紹過,「評法反儒」那陣子,我榮任「車間理論小組」成員,一項任務就是給大家講解馬列。車間主任、支部書記就坐在我身邊,可我欺負他們是睜眼瞎大老粗,鄭重其事地說什麼:我們要革命加拚命,拚命幹革命,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被壓迫被剝削的人民,讓外國階級弟兄也過上我們這樣的幸福生活,每月20斤大米,10多斤雜糧,二兩菜油,半斤帶骨豬肉,一丈七布票……

這些P話,有點初中文化的積極分子都能聽出真實涵義來,可我從來沒被人舉報過。不過那也確實無法舉報:你憑什麼說我是誣蔑而不是歌頌國內大好形勢?!我早想好了,誰要舉報我,我立刻就倒打一耙:難道你認為咱們過的不是蜜罐裡的日子?難道我描繪的不是國外那些吃糠咽菜、掙扎在死亡線上、處於水深火熱的階級弟兄望眼欲穿苦苦盼望的幸福生活?!對這種幸福生活你難道還不滿意,莫非想變天?

因此,愚以為,根據國內政治生態否定有瞭解周圍人群的心態的可能性並不能成立。老金生動介紹的周圍的知識分子的心態,和我上次回去瞭解到的差不多。

更別說有的事根本沒必要演戲,例如大家都去瞻仰毛在廬山講話的席位,毫無興趣去看就蓋在附近的彭德懷紀念館。以我的遲鈍想像力,實在無法想出這麼做會是出自避禍心理,更無法理解那又怎麼能討好領導,換來恩寵。

那參觀滴水洞的對話就更是真實心聲。某同志嘀咕道,大饑荒年間餓死那麼多人還花幾個億修這無用場所,另一位同志振振有詞地駁道,人家家裡死了那麼多人,花這點錢算什麼。第一位同志講的是真話就不必說了(由此也可見國內之寬鬆),第二位同志講的也確實是心裡話。人家真是這麼想的。如果是積極分子顯積極,他就只會說:這是人民對偉大領袖的熱愛,所以即使在那種艱難歲月,為了表達他們對偉大領袖恩情的感激,他們也克服了巨大困難,為他老人家自發修建了這個休息的地方,由此可見領袖和人民是多麼心貼心。


二、老金說了些什麼?


這個標題似有貶低老金表達能力的涵義,不過我看他雖然說這麼明白,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看懂了,所以不管他是否多心,我都得來再用?轆笛解釋一下。

首先要對某些網友解釋的是,老金是試圖向海外蕎糕們介紹國內的真實情況。這就是說,那是一種事實陳述,並不是價值判斷,更不是抒發他的愛憎喜惡。當然,他說的是否真是事實可以另說,但沒有任何根據懷疑他確實是想努力盡己所知向大家介紹他眼中的客觀事實。

所以,我等可以如老戰那樣,質疑他的介紹是否全面客觀,可以指出何處失實,可以論證他的視野必然受限,但似乎不宜因為他介紹的情況不符合自己的主觀心願就認為他反對民主,也不宜因為他描繪的圖景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個便拒絕接受,否則就是自欺欺人。大家都是成人,我想這最簡單的道理還是能理解的吧?

因此埋怨中國人民六四才過了10幾年就忘了民主就更沒意思了。六四並非什麼民主運動,不過是全民的錯覺而已。就算它真是民主運動,人民在10多年後真的拋棄了他們當初為之獻身的神聖事業,那又便如何?我輩還不是只有接受這無情的現實,在此基礎上調整自己的努力方向。作出胡平式的嫉妒棄婦狀來辱罵「犬儒」、「奴才」,只能更加讓人民唾棄。

那麼,老金說了些什麼?在我看來,可以條理如下:

1、比起80、90年代來,中國社會的穩定性是增加了。在可以遇見的將來不會出現大動亂,遑論「中國崩潰」。

2、其所以如此,乃是因為政府摸索出了一套富有中國特色的「減壓閥」,緩解了社會危機,主要是經濟起飛使得社會各階級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受益,即使是工人老大哥和農民老大爺也都如此。經濟起飛當然讓貪官污吏們享受了最大的好處,但也讓人民在不同程度上嘗到了甜頭,包括百萬農奴站起來,不但去逛新城,而且去住新城,子女成了大學生,自己搬到了城裡去作苦力等等。但這是否屬於「可持續發展」還有待於時間檢驗。

3、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中國實現民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朝野都沒有這種要求,既無壓力也無必要。我黨只想維持現狀,內部沒有什麼改革派和保守派之分,統統是既得利益派,只想牢牢掌控黨天下,絕不會拱手讓權,而民間也沒有什麼民主訴求。知識分子普遍信奉狼羊律和點菜律,認為中國的特殊國情決定了不能實行西方人道主義那一套,必須「治亂世用重典」(或曰殺人治國),民主只能加劇貪污腐敗,造成失控亂局。

4、與80年代不同,人民對社會不公的反感度極大地降低了,對貪污腐敗的耐受力與日俱進,因此,社會不公並不會造成觸發政權垮臺的嚴重社會危機。

5、毛主義並不是我黨的催命符,各級黨官僚把毛當成給他們帶來作威作福、為所欲為的權力的大救星,知識分子將他看成民族英雄,愚昧的工農把他當成菩薩拜,新新人類羨慕他搞女人的風流本事,大眾眼中的毛多如牛毛,並不是我看到的那根B毛。

總而言之,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中國不會實行實質上的政治改革,取得突破性社會進步,但也不會出大亂子,甚至崩潰。

這當然是我的膚淺理解,如果失實或不完全,敬請老金指正,並向他道歉。

以上所說我有保留的同意,其實我以前就多次說,在我有生之年大概看不到我黨垮臺了,還特地勸老鄭死心,讓他早早寫下「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我和老金的分歧,只在於我還多了那麼一句話,便是「我黨執政撐不過百年去」,而且多次說了那理由,就是黨是靠狼羊律來組建運轉的,這必然導致權威逐代弱化。雖然在小胡手上沒問題,但再傳下去就不好說了,而毛主義必然是將來黨內權力鬥爭的最強大的理論武器。這是純理論分析,是否正確其實不取決於對現狀的觀察。這一點我在下文還要詳談,現在要困告去,諸位明天見,晚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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