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的文化學提問



作者:顧乃忠
文章來源:作者惠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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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提要: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可分為前期理論和後期理論。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以內因決定論和歷史主義為其哲學基礎,主張歷史發展單線論;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以外因決定論和人道主義為其哲學基礎,主張歷史發展雙線論。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和後期東方社會理論是兩種完全對立的思想體系,人們只能從二者之中擇其一,而不可能兼而蓄之。 
關 鍵 詞:馬克思 東方社會理論 歷史發展單線論 歷史發展雙線論 歷史主義 人道主義 


一、引 言

在世界歷史上所有的思想家中,如果要找出一個最有爭議的思想家,大概首選的應該是馬克思;在馬克思的所有理論中,如果要找出一個最有爭議的理論,大概首選的應該是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 
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之所以成為最有爭議的理論,一方面是因為作為馬克思畢生追求的共產主義?究竟是實現了還是沒有實現,論者們存在著很大的分歧,?而不管是認為實現了還是認為沒有實現都直接地或間接地與東方社會有關;另一方面,現實的共產主義運動又恰恰出現在東方,而這一運動的效果和結果如何人們的看法並不一致。無疑,對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的討論和爭論,不僅關係到對這一理論本身的評價,而且關係到東方社會的發展道路的選擇。 
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可分為前後兩個時期。前期主要是以《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為代表,後期主要以馬克思晚年的人類學筆記為代表,這一點在學界已經形成共識。現在的問題是,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和他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的具體內容是什麼,二者究竟是什麼關係。在這個問題上目前學界有影響的觀點主要有兩種。一種觀點認為,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從他的世界歷史理論出發,得出了世界上所有國家包括東方國家都必須經過資本主義發展階段的結論,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以俄國為研究對象,得出了像俄國這樣的東方國家應該走區別於西方的發展道路的結論;這兩者是有差異的,但它們各自反映了馬克思在不同時期對東方社會發展道路的思考,只有將這兩者相互結合起來,才能全面反映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另一種觀點認為,不能把馬克思的世界歷史理論歸結為歷史發展單線論;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是主張歷史發展雙線論的,其前期的東方社會理論也是主張歷史發展雙線論的,因此二者是一致的。姑且不論這兩種觀點究竟哪個正確,單就它們各自本身也有進一步追問的必要。在這裡,我們對前一種觀點的追問是: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和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能夠相互結合嗎?如果說它們能夠結合,那麼究竟應該怎樣結合呢?我們對後一種觀點的追問是: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或曰世界歷史理論是歷史發展雙線論嗎?與此相關,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同其後期東方社會理論是相互一致的嗎?問題雖然提得更加明確了,但是,答案似乎仍然不能一致。為什麼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如此難以理解?為什麼在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問題上如此眾說紛紜,見仁見智?我們發現,部分的原因是由於研究者們的邏輯不徹底,或者出於某種考慮在有意為尊者諱;部分的原因,或者說更主要的原因,則在於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本身。就是說,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本身既存在著內在的邏輯矛盾,同時又在掩蓋這種內在的邏輯矛盾。比如《資本論》中關於東方社會的理論和晚年人類學筆記中關於東方社會的理論是完全對立的,但是,馬克思在《給維‧伊‧查蘇利奇的覆信草稿》中卻說《資本論》把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明確地限於西歐各國」。?這樣一來,馬克思後期東方社會理論同其前期東方社會理論的對立似乎就不存在了。很多論者正是根據這種表面上的言說才得出了模稜兩可、似是而非的結論。然而,事實完全不是這樣。仔細研究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我們就會發現,其後期理論同其前期理論之間的邏輯矛盾不僅是無法掩蓋的,而且是無法克服的。比如,俄國究竟應該走資本主義道路還是應該走共產主義道路;19—20世紀的東方國家,在經濟方面的任務究竟是發展商品貨幣關係,還是消滅商品貨幣關係;作為原始所有制形式的土地公有制究竟是應該保存它還是應該促進其解體,等等,總之,在這一系列關係到歷史哲學的最基本和最根本的問題上,我們都可以在馬克思的著作中找到兩種完全不同的答案。正因為如此,本文擬從文化學的角度對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本身進行提問。筆者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結束長期以來在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研究上的混亂狀況。 
鑒於論者們在對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的理解和解釋上的差異之大,更鑒於馬克思理論自身的前後自相矛盾,因此本文在寫作方法上將盡量減少作者自己的分析和闡釋,而盡量多引用馬克思本人的原文,以便我們看清楚馬克思究竟主張什麼和反對什麼。由於大量引文的原因,文章的篇幅可能較長,不過,我希望讀者能夠讀完全文,或許能夠引起你的某種思索。 

二、對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的文化學提問 

如前所說,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可分為前期理論和後期理論,其時間界限大致在19世紀70年代中期。這裡主要是將其前期理論和其後期理論進行比較而進行的提問。我將圍繞如下七個問題對馬克思提問。 
(一)歷史發展的規律:是單線論還是雙線論? 
歷史發展的規律是單線論還是雙線論的問題是歷史哲學的最根本的問題,也是關涉許多民族,尤其是東方民族對歷史發展道路選擇的問題。那麼馬克思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如何呢? 
眾所周知,馬克思晚年放下進行多年但並未完成的《資本論》的寫作,從事東方社會研究。在研究了印度、阿爾及利亞和俄國的土地制度以後,提出了這些國家的以土地公有制為基礎的農村公社不應該解體的觀點。?特別是在研究了俄國農村公社以後提出了像俄國這樣完整地保存農村公社的國家可以跳過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著名理論。「卡夫丁峽谷」理論大致包括如下主要內容:資本主義制度只適合西歐各國,《資本論》就是把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明確地限於西歐各國」?;俄國不應該沿著從1861年開始的消滅農奴制建立資本主義制度的道路前進,「如果俄國繼續走它在1861年所開始走的道路,那它將失去當時歷史所能提供給一個民族的最好的機會,而遭受資本主義制度所帶來的一切極端不幸的災難」?;俄國因為保存著完整形式的農村公社,而農村公社一方面因為以公有制為基礎而比資本主義優越,另一方面它又處於與資本主義相同的時代,因此,俄國「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吸收資本主義制度所取得的一切肯定成果」? 。「卡丁夫峽谷」理論的核心在於保存土地公有制和農村公社的俄國可以跳過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直接同共產主義連接。 
值得一提的是馬克思的跳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理論不是僅僅針對俄國提出的,而是作為一種歷史觀提出來的。在幾乎與此同時的關於俄國社會發展道路的爭論中,俄國民粹派理論家尼‧康‧米海洛夫斯基在主張俄國超越資本主義的同時把馬克思的《資本論》歸結為主張各民族要走共同的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而大加反對。米海洛夫斯基遭到馬克思的嚴厲批評。馬克思指出:「他一定要把我關於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徹底變成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一切民族,不管他們所處的歷史環境如何,都注定要走這條道路,─—以便最後都達到在保證社會勞動生產力極高度發展的同時又保證人類最全面的發展的這樣一種經濟形態。但是我要請他原諒。他這樣做,會給我過多的榮譽,同時也會給我過多的侮辱。」?弔詭的是,馬克思在批評米海洛夫斯基的同時卻提出了與民粹派完全一致的觀點。馬克思是如何完成這一戲劇性的過渡的我們將在後文分析,我們在這裡感興趣的是馬克思在這種批評中所提出的歷史觀。 
至此,馬克思後期東方社會理論的觀點已十分明確,即西歐應該在土地公有制解體後在小土地私有制的基礎上進一步分化,實行資本主義制度,俄國等東方國家的土地公有制根本就不應該瓦解,在此基礎上可以直接實行共產主義制度。也就是說,歷史發展是雙線的。 
現在,我們再來考察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 
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主要以印度和中國等亞洲國家為研究對象,同時也涉及俄國。關於俄國的論述我們將在下文專門論及,這裡我們先看看馬克思對亞洲國家的社會發展道路是怎樣主張的。 
關於印度社會發展的道路,馬克思於1853年在《不列顛在印度統治的未來結果》一文中指出:「英國在印度要完成雙重的使命:一個是破壞性的使命,即消滅舊的亞洲式的社會;另一個是建設性的使命,即在亞洲為西方式的社會奠定物質基礎。」?馬克思在這裡對印度未來發展前途的分析是再明確不過的,而且這種分析已遠遠超出了印度本身,而涉及整個亞洲了。 
的確,馬克思對中國社會的未來前景也是這樣認為的。1850年馬克思在《國際述評(一)》中預測:「如果我們歐洲的反動分子不久的將來會逃奔亞洲,最後到達萬里長城,到達最反動最保守的堡壘的大門,那麼他們說不定就會看到這樣的字樣:中華共和國:自由,平等,博愛。」?無須多加一個字,自由、平等、博愛的資產階級共和國,這便是中國社會的未來命運。 
如果說馬克思的上述觀點還只是對具體問題而論因而缺乏哲學的抽像的話,那麼下面的話則是從歷史哲學的高度論述東方的發展道路以及東方和西方的關係的。1848年,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資產階級,由於一切生產工具的迅速改進,由於交通的極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捲到文明中來了。它的商品的低廉價格,是它用來摧毀一切萬里長城、征服野蠻人最頑強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們不想滅亡的話─—採用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它迫使它們在自己那裡推行所謂文明制度,即變成資產者。一句話,它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緊接其後,馬克思又指出:「資產階級使鄉村屈服於城市的統治……正像它使鄉村從屬於城市一樣,它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於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於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於西方。」(11)
1867年,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版序言》中指出:「社會經濟形態的發展是一種自然歷史過程」(12) ;「一個社會即使探索到了本身運動的自然規律……它還是既不能跳過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發展階段」(13);工業較發達的國家向工業較不發達的國家所顯示的,只是後者未來的景象」 (14)。雖然《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的宗旨在於推翻資本主義制度,但是馬克思的世界歷史理論還是肯定了資產階級在歷史上曾經起過的革命性作用,肯定了資本主義制度的普世性。在這裡我們清楚地看到,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主張的是歷史發展單線論。 
我把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歸結為歷史發展單線論不是沒有阻力的。有的論者就曾引用馬克思的如下一段話來說明前期的馬克思曾認為資本主義的產生有三條道路,因此前期的馬克思也是主張歷史發展多線論或雙線論的。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中確實說過:「在現實的歷史上,僱傭勞動是從奴隸制和農奴制的解體中產生的,或者像在東方和斯拉夫民族中那樣是從公有制的崩潰中產生的,而在其最恰當的、劃時代的、囊括了勞動的全部社會存在的形式中,僱傭勞動是從行會制度、等級制度、勞役和實物收入、作為農村副業的工業、仍為封建的小農業等等的衰亡中產生的。」 (15)但是,馬克思的這段話能夠作為歷史發展多線論或雙線論的依據嗎?答案是否定的。首先,馬克思在這裡談到的三種情況與其說是資本主義產生的三條道路,不如說是資本主義產生的前後相繼的不同形式更為恰當,即從公有制的解體中產生了奴隸制,然後才產生僱傭勞動制,至於第三種情況只不過是產生僱傭勞動制的「最恰當的」形式而已。其次,退一步說,即使把這三種情形理解為資本主義產生的三條道路,這「三條道路」同僱傭勞動制即資本主義制度也不是同一層次的範疇,它們都屬於前資本主義。前資本主義在不同的民族中具有不同的具體形態,但是不排除它們具有共同的前資本主義性質,就像同為資本主義制度,法國的不同於英國的,德國的不同於美國的一樣。所以,馬克思在這裡不是要論證歷史發展道路的多樣性,而恰恰是要論證不同的前資本主義形態的社會最後都要發展到僱傭勞動制即資本主義制度。所以,與其把馬克思的這段話理解為歷史發展多線論或雙線論的依據,不如把它理解為歷史發展單線論的依據更為恰當。一些論者拋開我們在前文所引述的馬克思的大量的明明白白地說明歷史發展單線論的話於不顧,而偏偏引述這一段容易引起歧義的話來證明自己的觀點,這種方法和態度都是不可取的。所以,一些論者的對馬克思的這種本末倒置的引用和牽強附會的解釋構不成本文把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理解為歷史發展單線論的障礙。 
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主張歷史發展單線論,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主張歷史發展雙線論,在這裡,我向馬克思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歷史發展的規律,或歷史發展的道路,究竟是單線論還是雙線論? 
(二)歷史發展是單線論還是雙線論附一:俄國應該走資本主義道路還是走共產主義道路?
俄國應該走資本主義道路還是走共產主義道路的問題以及下面緊接的三個問題,實際上都是屬於前一個問題即歷史發展是單線論還是雙線論的範圍之內的。為了使前面的問題更加簡明,在那裡我們沒有將這些問題充分展開。同時,這些問題又非常重要,因此把它們單獨列出來加以討論。 
在俄國究竟應該走什麼道路的問題上,我們也對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和其後期東方社會理論分別加以考察。 
前文已經提到馬克思後期主張俄國可以跳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直接走共產主義道路的理論主張,這裡我們再補充一些馬克思提出這一主張的具體的理由。在後期的馬克思看來,俄國的特點和優點在於其內部保有全國範圍的農村公社,其外部處在與資本主義並存的國際環境。「公社是俄國社會復興的因素和俄國比其他還處在資本主義制度壓迫下的國家優越的因素」(16);外部環境使俄國「處在文化較高的時代,和資本主義生產所統治的世界市場聯繫在一起」(17)。在給查蘇利奇的覆信中,馬克思詳細地分析了這兩個條件何以成為俄國跳越「卡夫丁峽谷」的理由。他說:「俄國是在全國範圍內把『農業公社』保存到今天的歐洲惟一的國家。它不像東印度那樣,是外國征服者的獵獲物。同時,它也不是脫離現代世界孤立生存的。一方面,土地公有制使它有可能直接地、逐步地把小土地個體耕作變為集體耕作,並且俄國農民已經在沒有進行分配的草地上實行著集體耕作。俄國土地的天然地勢適合於大規模地使用機器。農民習慣於勞動組合關係,有助於他們從小土地經濟向合作經濟過渡;最後,長久以來靠農民維持生存的俄國社會,也有義務給予農民必要的墊款,來實現這一過渡。另一方面,和控制著世界市場的西方生產同時存在,使俄國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把資本主義制度的一切肯定的成就用到公社中來。」 (18)馬克思就是這樣通過對俄國村社土地公有制及其所處的時代條件和特點的分析,得出了俄國可以跨過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設想。1882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俄文版序言》中,又進一步申明了上述看法,他(們)寫道:「假如俄國革命將成為西方無產階級革命的信號而雙方互相補充的話,那末現今的俄國土地公共所有制便能成為共產主義發展的起點。」(19)這就是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對俄國應該走什麼道路的觀點。 
那麼,馬克思前期東方社會理論的觀點如何呢? 
19世紀中葉,俄國圍繞著發展道路問題,民粹派和西化派曾進行激烈爭論。民粹派理論家認為,俄國由於存在著以土地公有制為基礎的農村公社,因此俄國人民具有先天的優越性,「是天選的社會主義的人民」(20),是「本能的、傳統的共產主義者」(21)。在他們看來,俄國獨有的這種特殊國情,使它有可能避免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直接由村社制度過渡到共產主義。當時的馬克思對於這種俄國特殊論的喧囂一直持否定和蔑視的態度。他堅持認為,俄國在世界歷史發展面前,根本不存在什麼特殊性,村社土地公有制決不能使俄國避免西歐的發展道路。1855年2月13日,馬克思在致恩格斯的信中表示了他對民粹派創始人赫爾岑及其思想的反感,說:「我不願意在任何時間和任何場合同赫爾岑一起出面,因為我不贊成這樣的意見:似乎舊歐洲要用俄羅斯的血液來更新。」(22) 
19世紀50年代末,俄國在正式宣佈廢除農奴制之前,政府在解放農奴方面已經採取了不少切實有效的措施,馬克思對沙皇政府在改革中的自由主義傾向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極高的評價。1858年他在《關於俄國的農民解放》一文中寫道:「如果說,俄國貴族認為他們的『8月4日』(1789年)還沒有來到,因而他們還沒有必要將自己的特權獻上祖國的祭壇,那末俄國政府的步伐就要快得多:它已經達到了『人權宣言』(23)。的確,請設想一下,亞歷山大二世竟宣佈了『農民天賦的、根本不應該予以剝奪的權利』!這真是不平凡的時代啊!1846年,羅馬教皇發起了自由主義運動;1858年,俄國的專制君主,道地的samoderjetz yserossiiski(24),又宣佈了人權!我們還會看到,沙皇的這個宣言將像羅馬教皇的自由主義一樣得到全世界同樣廣泛的反應,並且歸根到底將比教皇的自由主義產生遠為更大的影響。」(25)在此時的馬克思看來,俄國的出路同意大利等西歐國家的出路一樣,應該倡導自由主義,發展資本主義,走普世文明之路。在同一篇文章的結尾,馬克思在預測俄國農民起義可能導致的結果時以更加明確的語言,再一次表達了他的俄國應該走西歐的普世文明之路的觀點。他說,被貴族束住手腳的農民必然要求發動起義;「如果發生這種情形,俄國的1793年就會來到;這些半亞洲式農奴的恐怖統治將是歷史上空前的現象,然而它將是俄國歷史上的第二個轉折點,最終將以真正的普遍的文明來代替彼得大帝所推行的虛假的文明」。(26)
直到19世紀70年代初期,馬克思仍然堅持他的以普世文明為核心的世界歷史理論。1870年2月13日馬克思在給恩格斯的信中再次申明他的不同意俄國村社可以直接過渡到共產主義的觀點,說「對於這種共產主義的黃金國,我從來不抱樂觀的看法」。(27) 
至此,馬克思前期東方社會理論的俄國應該走資本主義道路的觀點已不容懷疑。 
在這裡,我向馬克思提出的第二個問題是:俄國究竟應該走資本主義道路,還是走共產主義道路? 
(三)歷史發展是單線論還是雙線論附二:東方國家能否超越商品經濟的發展階段?
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所提出的跳越資本主義又「卡夫丁峽谷」觀點,同他的整個前期理論體系之間所產生的矛盾衝突是深刻而全面的,其影響所及不僅引起理論上的極大混亂,而且幾乎對所有東方國家的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都產生了極其嚴重的後果。這裡的問題之一就是東方國家能否超越商品經濟的發展階段。
眾所周知,馬克思的前期理論中有一個著名的觀點,即發達的商品經濟與資本主義是不可分離的。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論證貨幣轉化為資本所必須具備的條件時十分充分地論證了這一觀點。馬克思指出,產品要成為商品,需要有一定的歷史條件,即產品不應作為生產者自己直接的生存資料來生產;「如果我們進一步研究,在什麼樣的狀態下,全部產品或至少大部分產品採取商品的形式,我們就會發現,這種情況只有在一種十分特殊的生產方式即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才會發生」。(28)馬克思還指出,貨幣的作為商品的一般等價物、流通手段、支付手段等特殊形式即使在不發達的商品流動中也能形成;「資本則不然。有了商品流通和貨幣流通,決不是就具備了資本存在的歷史條件。只有當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所有者在市場上找到出賣自己勞動力的自由工人的時候,資本才產生;而單是這一歷史條件就包含著一部世界史。因此,資本一出現,就標誌著社會生產過程的一個新時代」。(29)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社會之所以成其為資本主義社會,就是因為在這個社會中商品經濟高度發達,貨幣不僅作為商品的一般等價物等特殊形式而存在,而且作為資本而存在。換言之,商品經濟與資本主義是不可分離的。 
但是,自從馬克思提出跳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理論以後,人們就會邏輯地思考一個問題:既然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是可以逾越的,而商品經濟與資本主義又是不可分離的,那麼邏輯的結論就是商品經濟的發展階段也是可以逾越的。正是這一結論構成了一戰以後的蘇聯和二戰以後的東歐、亞洲等東方的社會主義國家拒拆商品經濟實行計劃經濟的理論依據。就是說,根據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並結合對其前期理論的邏輯思考),東方國家在超越資本主義的同時也應該超越商品經濟的發展階段。 
但是,同樣眾所周知,在馬克思的前期理論中有一個著名的三大社會形態理論。這個理論認為,「人的依賴關係」是第一大社會形態,「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社會形態,「自由個性」是第三大社會形態。「因此,家長制的,古代的(以及封建的)狀態隨著商業、奢侈、貨幣、交換價值的發展而沒落下去,現代社會則隨著這些東西一道發展起來。」(30)馬克思的三大社會形態理論雖然主要不是針對東方社會而言的,而是針對整個人類社會而言的,但是,既然講的是整個人類社會,毫無疑問地應該包含東方。就是說,在此時的馬克思看來,東方社會同西方社會一樣,同樣必須經過「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的發展階段即商品經濟的發展階段。 
在這裡,我向馬克思提出的第三個問題是:19世紀後期,全部處於第一大社會形態下的所謂東方國家究竟是必須經過商品經濟的發展階段還是不必經過商品經濟的發展階段? 
(四)歷史發展是單線論還是雙線論附三:作為土地所有制原始形式的土地村社所有制是否必然解體?
在正式論述這個問題之前有一點必須說明,即土地村社所有制或公社所有制的提法,嚴格地講並不準確,準確的提法應該是土地村社或公社佔有制。因為在一切亞細亞生產方式中,村社集體包括個人對其所屬土地只具有「佔有權和使用權」(31),而不具有終極所有權,終極所有權只能歸國家,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也。這裡是為了同某些習慣用法──主要是馬克思的習慣用法─—相一致才使用土地村社所有制或公社所有制的概念。
在土地村社所有制是否必然解體的問題上,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明確認為,土地村社所有制不必解體,也不應該解體,就是說土地村社所有制不具有解體的必然性。1879—1880年間,馬克思在《馬‧柯瓦列夫斯基〈土地公社佔有制〉一書摘要》中極力反對印度和阿爾及利亞的土地公社所有制的解體,對英國在印度和法國在阿爾及利亞的促使當地土地公社所有制解體的政策和行為進行嚴厲的批評。當摘錄到書中關於由於土地公社所有制的存在,公社成員之間可以利害一致、共禦風險時,馬克思十分惋惜地說:「這種情況,在農村公社被強制分割以後就完全消失了」(32);當摘錄到「1812年,(英國)總督曾頒布法令,以法律形式肯定(農民與柴明達爾之間的)『自由契約』,政府不加干涉」時,馬克思加了一個批註:「一出滑稽劇」(33);當摘錄到「由於與公社毫不相干的資本家階級侵入公社內部,公社的宗法性質就消失了,同時公社首領的影響也消失了」時,馬克思批註:「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開始了」(34)。更有甚者,在《摘要》中,馬克思乾脆把英國人當成了促成印度公社所有制解體的罪魁禍首。當論及印度公社所有制衰弱的原因時,馬克思說:「實際上英國人自己卻是造成這種衰弱的主要的 (主動的)罪人」(35)。馬克思對法國人在阿爾及利亞的行為的評價也是基本如此。在這裡,我們不僅看到了馬克思反對土地公社所有制解體的心情溢於言表,而且看到了馬克思維護土地公社所有制的立場多麼鮮明。 
1881年,馬克思在給查蘇利奇的信中正面論證了俄國的公社所有制不具有解體的必然性。他自問自答地說:在西歐過去的歷史上到處都有的古代類型的公有制隨著社會的進步都先後解體了。為什麼只有俄國的公社所有制能免於這種遭遇呢?馬克思說:「我的回答是:在俄國,由於各種情況的特殊湊合,至今還在全國範圍內存在著的農村公社能夠逐漸擺脫其原始特徵,並直接作為集體生產的因素在全國範圍內發展起來。正因為它和資本主義生產是同時代的東西,所以它能夠不通過資本主義生產的一切可怕的波折而吸收它的一切肯定的成就。」(36)在此時的馬克思看來,俄國1861年的改革不應消滅公社;如果在農民解放的時候,農村公社立即被放在正常的發展條件下,如果農民交納的贖金都用於進一步發展農村公社,「那麼,現在誰也不會再考慮到消滅公社的『歷史必然性』了」。(37) 
誠然,晚年的馬克思也看到俄國的農村公社包含著公有制和私有制並存的二重性;這種二重性使公社面臨著或者新生或者解體的兩種前途。但是,「資本主義生產和它同時存在」的歷史環境使它能夠免於解體的厄運。(38)總之,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理論認為,作為所有制原始形式的村社所有制不具有解體的必然性,或者說,不必非要解體不可。
然而,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卻不這樣認為。根據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作為土地所有制原始形式的村社所有制必須解體,也必然解體,其必然性就存在於人的本性的對自由的追求之中,具體地說,就存在於人為了擺脫以土地村社所有制為基礎的人身依附關係的努力之中。 
如前所述,在一切亞細亞生產方式中,土地公社所有制應該稱之為土地公社佔有制,其實質是土地國有制。而在前期的馬克思看來,土地國制是亞國亞生產方式的基礎,也是人身依附關係得以產生和存在的基礎,因此,為了消除人身依附關係,必須消滅這種土地公社佔有制或土地國家所有制的土地公有制,實行僱傭勞動制形式下的土地私有制。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如果不是私有土地的所有者,而像在亞洲那樣,國家既作為土地所有者,同時又作為主權者而同直接生產者相對立,那末,地租和賦稅就會合為一體,或者不如說,不會再有什麼同這個地租形式不同的賦稅。在這種情況下,依附關係在政治方面和經濟方面,除了所有臣民對這個國家都有的臣屬關係以外,不需要更嚴酷的形式。在這裡,國家就是最高的地主。在這裡,主權就是在全國範圍內集中的土地所有權。但因此那時也就沒有私有土地的所有權,雖然存在著對土地的私人的和共同的佔有權和使用權。」(39)人身依附關係是封建等級制度的題中之義;消滅人身依附關係是建立現代社會的題中之義。既然土地村社佔有制或國家所有制是人身依附關係賴以建立和保存的基礎,那麼,不消滅土地國有制或村社佔有制如何消滅人身依附關係。在這裡我們看到了馬克思從消滅人身依附關係,即實現人性解放的高度對土地國有制或村社佔有制解體的必要性和必然性的論證。 
此時的馬克思不僅認為土地國有制或村社佔有制必然解體,而且他把這種解體當作資本主義產生和發展的兩種基本形式之一。他在作為《資本論》草稿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中說,資本主義的產生和發展有兩種基本形式,一種是「自由的小土地所有制解體」,另一種是「以東方公社為基礎的公共土地所有制解體」。(40)需要說明的是,把東方土地公有制的解體和自由的小土地所有制的解體當作向資本主義土地私有制過渡的兩種並列的形式並不科學。根據歷史的經驗和馬克思後來在《資本論》中的觀點,東方土地公有制的解體和自由的小土地所有制的解體應該是向資本主義土地私有制過渡的前後相繼的兩種形式或兩個階段。拋開這一點不太準確的提法不說,從當時馬克思的基本思想來看,東方的土地公有制必須解體則是確定無疑的。至於當時的東方為什麼還沒有全面發生這種解體,馬克思在同一本書中實際上已經原則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只要更仔細地考察,同樣可以發現,所有這些關係的解體,只有在物質的(因而還有精神的)生產力發展到一定水平時才有可能。」(41)這就是說,目前尚未發生的現象不等於沒有以後將要發生的必然性。 
土地村社所有制雖然必然解體,但是,完成這一解體卻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曾以印度和中國為例給我們記述了這一過程中的艱難程度。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寫道:「資本主義以前的、民族的生產方式具有的內部的堅固性和結構,對於商業的解體作用造成了多大的障礙,這從英國人同印度和中國的通商上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在印度和中國,小農業和家庭工業的統一形成了生產方式的廣闊基礎。此外,在印度還有建立在土地公有制基礎上的村社的形式,這種村社在中國也是原始的形式。在印度,英國人曾經作為統治者和地租所得者,同時使用他們的直接的政治權力和經濟權力,以便摧毀這種小規模的經濟公社。如果說他們的商業在那裡對生產方式發生了革命的影響,那只是指他們通過他們的商品的低廉價格,消滅了紡織業,─—工農業生產的這種統一的一個自古不可分割的部分,這樣一來也就破壞了公社。但是,就是在這裡,對他們來說,這種解體工作也是進行得極其緩慢的。在中國,那就更緩慢了,因為在這裡直接的政治權力沒有給予幫助。」(42)在馬克思看來,以土地公有制為基礎的生產方式不解體,印度和中國的商品經濟就發展不起來。為了給發展商品經濟掃除障礙,馬克思懷著急切的心情希望印度和中國的以土地公有制為基礎的生產方式早日解體。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關於村社所有制必然解體的分析並沒有忘記俄國。1859年,他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特地批評了當時流行的所謂俄國公社特殊論的觀點。馬克思寫道:「近來流傳著一種可笑的偏見,認為原始的公社所有制是斯拉夫族特有的形式,甚至只是俄羅斯的形式。這種原始形式我們在羅馬人、日耳曼人、賽爾特人那裡都可以見到,直到現在我們還能在印度人那裡遇到這種形式的一整套圖樣,雖然其中一部分只留下殘跡了。仔細研究一下亞細亞、尤其是印度的公社所有制形式,就會得到證明,從原始的公社所有制的不同形式中,怎樣產生出它的解體的各種形式。例如,羅馬和日耳曼的私人所有制的各種原型,就可以從印度的公社所有制的各種形式中推出來。」(43)在當時的馬克思看來,公社所有制形式是「一切文明民族的歷史初期自然發生的共同勞動(方式)」(44);俄國的農村公社所有制沒有任何特殊性,它與羅馬人的、日耳曼人的、賽爾特人的以及印度人的農村公社所有制一樣,都是在文明的初期產生的,因此也都要在文明的發展中消亡。在後來寫作《資本論》時,馬克思對俄國農村公社所有制的解體又作了實證分析。他說,在俄國農村公社的制度下,有些村社,那裡所有的農民世世代代都是織工、農匠、鞋匠、鎖匠、制刀匠等等。那麼,現在的情況怎樣了呢?他寫道:「這種家庭工業現在已經越來越被迫為資本主義生產服務了;例如,織工使用的經紗和緯紗,由商人直接供給或者通過包買主得到。」(45)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發展意味著自給自足的村社制度的解體。此時的馬克思絲毫不懷疑俄國公社所有制解體的必然性。 
由此可見,馬克思的前期理論主張的是作為土地所有制原始形式的土地村社所有制必然解體。在這裡,我向馬克思提出的第四個問題:作為土地所有制原始形式的土地村社所有制究竟是有必要解體還是沒有必要解體,究竟是具有解體的必然性還是不具有解體的必然性? 
(五)歷史發展是單線論還是雙線論附四:《資本論》是否將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限於西歐各國」?
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從他的歷史發展雙線論出發,提出一個著名的因而也對後人影響極大的觀點,即說他早年的《資本論》明確地把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性然性「限於西歐各國」。他說: 
我在分析資本主義生產的起源時說:「因此,資本主義制度的基
礎是生產者同生產資料的徹底分離……這整個發展的基礎就是對農民
的剝奪。這種剝奪只是在英國才徹底完成了……但是西歐其他一切國
家都正在經歷著同樣的運動。」 
可見,這一運動的「歷史必然性」明確地限於西歐各國。(46)
他在給查蘇利奇的覆信的三個草稿中每一次都鄭重地強調這一觀點。在稍早幾年的1877年,他在《給「祖國紀事」雜誌編輯部的信》中也明確地說:「我在關於原始積累的那一章中只不過想描述西歐的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從封建主義經濟制度內部產生出來的途徑。」(47)那麼,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看,作為馬克思前期東方社會理論的代表作之一的《資本論》究竟是不是將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明確地限於西歐各國」。 
根據西歐特別是英國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經驗,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反覆論證的所謂資本主義起源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在土地國有制或村社所有制解體以後所形成的小私有者所有制進一步解體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一方面靠自己勞動的小土地所有者通過各種形式和各種途徑喪失了自己賴以生存的同時也使自己成為附庸的土地,變成可以自由出賣自己勞動力的工人,另一方面,集中了土地的大土地所有者憑借手中的貨幣可以在市場上自由地購買自己所需要的勞動力。這一過程既是土地公有制和小生產者所有制向僱傭勞動制轉變的過程,同時也是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向商品經濟轉變的過程。那麼,《資本論》是否將這一過程發生的必然性「明確地限於西歐各國」呢?
為了避免斷章取義之嫌,我在這裡將整段整段地甚至連續幾段地援引《資本論》的原文。 
1867年,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版序言》中有這樣一段文字:「以最近幾星期內發表的藍皮書《關於工業和工聯問題同女王陛下駐外公使館的通訊》為例。英國女王駐外使節在那裡坦率地說,在德國,在法國,一句話,在歐洲大陸的一切文明國家,現有的鐐資關係的變革同英國一樣明顯,一樣不可避免。同時,大西洋彼岸的美國副總統威德先生也在公眾集會上說:在奴隸制廢除後,資本關係和土地所有權關係的變革會提到日程上來!這是時代的標誌,不是用紫衣黑袍遮掩得了的。這並不是說明天就會出現奇跡。但這表明,甚至在統治階級中間也已經透露出一種模糊的感覺:現在的社會不是堅實的結晶體,而是一個能夠變化並且常處於變化過程中的機體。」(48)馬克思在這裡借威德之口明確指出,美國在消滅奴隸制以後將同法國和德國一樣,向英國學習,改變土地所有權關係,發展資本關係。儘管這不是一日之功,但是其趨勢已不可避免。 
在《資本論》第七篇《資本積累的過程》中,馬克思向我們描述了作為殖民地的美洲和澳洲如何在宗主國的刺激下完成資本原始積累的過程。馬克思寫道: 
一方面,逐年湧向美洲的巨大的不斷的人流,在美國東部停滯
並沉澱下來,因為從歐洲來的移民浪潮迅速地把人們拋到東部的勞
動市場上,而向西部去的移民浪潮來不及把人們沖走。另一方面,
美國南北戰爭的結果造成了巨額的國債以及隨之而來的沉重的賦稅,
產生了最卑鄙的金融貴族,使極大一部分公有土地被濫送給經營鐵路、
礦山等的投機家公司,─—一句話,造成了最迅速的資本集中。因
此,這個大共和國已經不再是遷移來的工人的天堂了。在那裡,資
本主義生產正在飛速向前發展,雖然工資的下降和僱傭工人的從屬
關係還遠沒有降到歐洲的標準水平。被威克菲爾德本人大聲責難的、
由英國政府無恥地把殖民地未開墾的土地濫送給貴族和資本家的做
法,加上金礦吸引來的人流,以及英國商品的輸入所引起的對最小
的手工業者的競爭,─—這一切,特別在澳洲,產生了一個充分的
「相對過剩的工人人口」,以致幾乎每班郵船都帶來澳洲勞動市場過
剩的凶訊。在那裡,有些地方的賣淫現象和在倫敦草市一樣盛行。 
但是,我們在這裡並不是要研究殖民地的狀況。我們感興趣的只
是舊大陸的政治經濟學在新大陸發現並大聲宣佈的秘密:資本主義的
生產方式和積累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以那種以自己的勞
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消滅為前提的,也就是說,是以勞動者的被剝奪
為前提的。(49)
在這裡,我們也發現了馬克思的一個秘密:舊大陸的政治經濟學即《資本論》所揭示的以英國為典型的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不僅存在於舊大陸而且存在於新大陸,即不僅存在於西歐,而且存在於美洲和澳洲。 
俄國這個典型的東方帝國與西歐相比,甚至與美洲和澳洲相比,都是一個原始共產主義因素保存得較晚的國家,以致於晚年的馬克思把它設想為共產主義的發源地。那麼,《資本論》是不是認為俄國不具有像西歐那樣的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呢?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此有一番相當精彩的論述。他在論述貨幣資本的循環時寫道: 
我們以前已經看到(50),資本主義生產一經確立,就會在它的發
展中不僅使這種分離再生產出來,而且使之以越來越大的規模擴大,
以至成為普遍占統治地位的社會狀態。但是,問題還有另外一個方
面。要使資本能夠形成並且能夠支配生產,需要商業發展到一定的
階段,因此也需要商品流通從而商品生產發展到一定的階段;因為
不是為了出售,即不是作為商品生產的物品,是不能作為商品進入
流通的。但是,只有在資本主義生產的基礎上,商品生產才表現為
標準的、占統治地位的生產形式。 
俄國的地主,由於所謂農民解放,現在用僱傭工人代替從事強
制勞動的農奴來經營農業,他們抱怨兩件事。第一,抱怨貨幣資本
不足。例如,他們說,在出售農產品以前,必須對僱傭工人支付較
大數量的金額,而這時缺少的正是現金這個首要的條件。要按照資
本主義的方式進行生產,必須經常備有專供支付工資用的貨幣形式
的資本。不過,地主們盡可以放心。時候一到,玫瑰花自然可以摘
到,那時,產業資本家不僅擁有自己的貨幣,而且擁有別人的貨幣。 
但是,更典型的是第二種怨言,這就是:即使有了貨幣,還是
不能隨時買到足夠的可供支配的勞動力,因為俄國的農業勞動者由
於村社實行土地公有,還沒有完全和他們的生產資料相分離,從而
還不是完全的「自由僱傭工人」。但是,後者的社會規模的存在,
卻是G—W即貨幣轉化為商品能夠表現為貨幣資本轉化為生產資本的
必不可少的條件。(51)
在此時的馬克思看來,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同樣存在於俄國,只不過俄國因為資本主義因素發展得相對緩慢,因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必須的那些條件一時還不成熟。因此,馬克思開導那些尚未完全轉化為資本家的地主,叫他們不要急:不是花不開,只是時未到;「時候一到,玫瑰花自然可以摘到」。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分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時也沒有忘記亞洲。關於亞洲存在著西歐那樣的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問題《資本論》有很多論述,限於篇幅這裡僅摘錄一段。馬克思在論述貨幣資本的循環時寫道:「那些造成資本主義生產的基本條件,即僱傭工人階級的存在的情況,也促使一切商品生產過渡到資本主義的商品生產。資本主義的商品生產越發展,它對主要是直接滿足自己需要而只把多餘產品轉化為商品的任何一種舊生產形式,就越發生破壞和解體的作用。它使產品的出售成為人們關心的主要事情,它起初並沒有顯著地侵襲到生產方式本身,例如,資本主義的世界貿易對中國、印度、阿拉伯等國人民最初發生的影響就是如此。但是接著,在它已經扎根的地方,它就會把一切以生產者本人勞動為基礎或只把多餘產品當作商品出售的商品生產形式盡行破壞。它首先是使商品生產普遍化,然後使一切商品生產逐步轉化為資本主義的商品生產。」(52)在此時的馬克思看來,亞洲同樣地存在著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所不同的是亞洲的這種「歷史必然性」在他的時代還處在一種潛在的狀態而已。 
讀完了《資本論》關於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的分析以後,我得到的是這樣一個印象:《資本論》不僅沒有把以資本集中和「剝奪」小生產者為內容的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明確地限於西歐各國,甚至就沒有做任何限定。相反,在當時的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存在於世界上的有所地方,只不過不同的地方發生這一運動的時間有所不同:英國作為資本主義起源的最典型的國家已經完成了這一運動;西歐的其他國家正在經歷著同樣的運動;而美洲、澳洲、俄國和亞洲諸國或者剛剛開始這一運動,或者即將開始這一運動。我想我的這一印象是符合馬克思的原意的。《資本論》在第七篇《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中就是這樣言說的。馬克思寫道:「在原始積累的歷史中,對正在形成的資本家階級起過推動作用的一切變革,都是歷史上劃時代的事情;但是首要的因素是:大量的人突然被強制地同自己的生存資料分離,被當作不受法律保護的無產者拋向勞動市場。對農業生產者即農民的土地的剝奪,形成全部過程的基礎。這種剝奪的歷史在不同的國家帶有不同的色彩,按不同的順序、在不同的歷史時代通過不同的階段。只有在英國,它才具有典型的形式,因此我們拿英國作例子。」 (53) 
寫到這裡,我們不得不回過頭來對學界的一件沉冤公案進行重新審察,即究竟是否存在「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或者說,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關於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是否就是「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長期以來,學界根據馬克思在《給「祖國紀事」雜誌編輯部的信》中批評米海洛夫斯基的那段話大都對此作出了否定的回答。但是,我根據馬克思的《資本論》本身所得出的答案卻是肯定的。就是說,至少在前期的馬克思看來,關於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是存在的,或者說,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關於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本身就是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馬克思之所以能戲劇般地在提出與民粹派完全一致的觀點的同時又批評米海洛夫斯基,是因為他歪曲了事實,掩蓋了《資本論》的真實內容,從而為他的「卡夫丁峽谷」理論即歷史發展雙線論提供了生存空間。其實,就《資本論》的真實內容而言是沒有給歷史發展雙線論留下任何餘地的。如此說來,無論是給馬克思過多榮譽還是給他過多侮辱的都不是米海洛夫斯基,而是馬克思本人;米海洛夫斯基所做的只不過是原原本本地歸納馬克思的關於資本主義起源的思想而已。 
在這裡,我向馬克思提出的第五個問題是:《資本論》究竟是把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必然性」的分析「明確地限於西歐各國」,還是根本沒有限定它的國界?
(六)對歷史進程產生影響的決定性因素是內因還是外因? 
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同其後期東方社會理論的對立大量地表現為歷史發展單線論和雙線論的對立;但是,歷史發展單線論同雙線論的對立僅僅是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同其後期東方社會理論對立的表現,而在這一表現的背後則隱藏著更深刻的對立,即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同其後期東方社會理論的各自歷史觀的對立。這裡主要有兩個問題:一、對歷史進程產生影響的是內因決定論還是外因決定論;二、衡量歷史進步的尺度是歷史主義還是人道主義。現在我們先來看看馬克思在前一個問題上的觀點。
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是以內因決定論為其哲學基礎的。當時的馬克思認為,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決定力量,社會的發展是由社會內部的生產力的發展所決定的。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因此,「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們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係,在它存在的物質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裡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所以人類始終只提出自己能夠解決的任務,因為只要仔細考察就可以發現,任務本身,只有在解決它的物質條件已經存在或者至少是在形成過程中的時候,才會產生。」(54)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資產階級生產方式都是社會內部的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矛盾運動所導致的必然結果。當時的馬克思還認為,不僅生產關係的性質由生產力的性質所決定,而且任何重大的政治變革也都有待於社會內部的物質條件的成熟。「因此,當使資產階級生產方式必然消滅、從而也使資產階級的政治統治必然顛覆的物質條件尚未在歷史進程中、尚未在歷史的『運動』中形成以前,即使無產階級推翻了資產階級的政治統治,它的勝利也只能是暫時的……同樣,如果資產階級實行統治的經濟條件沒有充分成熟,君主專制的被推翻也只能是暫時的。」(55)馬克思在這裡固然主要是在強調物質條件對政治變革的決定作用,但同時也是在強調內部因素對社會發展的決定作用。
然而,晚年馬克思則不然。他主要強調外因在社會歷史發展中的決定作用。他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就是以外因決定論為其哲學基礎的。此時的馬克思認為,為什麼西歐同樣存在過的農村公社不能直接過渡到共產主義而只有俄國能夠直接過渡到共產主義,主要原因之一就在於俄國「生存在現代的歷史環境中,處在文化較高的時代,和資本主義生產所統治的世界市場聯繫在一起」。(56)而在另一個地方則說得更加明確。他在論述俄國公社的兩種可能的前途究竟是由什麼決定的時候說:「農業公社天生的二重性使得它只可能是下面兩種情況之一:或者是私有原則在公社中戰勝集體原則,或者是後者戰勝前者。一切都取決於它所處的歷史環境。」(57)
最能說明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中的內因決定論和其後期東方社會理論中的外因決定論的對立的是下面的一個例子。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在分析為什麼商業資本的發展在古代世界沒有導致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而只有在現代世界才導致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時說:「商業和商業資本的發展,到處都使生產朝著交換價值的方向發展,使生產的規模擴大,使它多樣化並具有世界主義的性質,使貨幣發展成為世界貨幣。因此,商業對各種已有的、以不同形式主要生產使用價值的生產組織,都或多或少地起著解體的作用。但是,它對舊生產方式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起著解體作用,這首先取決於這些生產方式的堅固性和內部結構。並且,這個解體過程會導向何處,換句話說,什麼樣的新生產方式會代替舊生產方式,這不取決於商業,而是取決於舊生產方式本身的性質。在古代世界,商業的影響和商人資本的發展,總是以奴隸經濟為其結果;不過由於出發點不同,有時只是使家長制的、以生產直接生活資料為目的的奴隸制度,轉化為以生產剩餘價值為目的的奴隸制度。但在現代世界,它會導致資本主義生產方式。」 (58)顯然馬克思在這裡強調的是內部因素在歷史發展中的決定作用。 
無獨有偶。馬克思在其晚年在給《祖國紀事》編輯部的信中又論及了同樣的事情。他說:「在『資本論』裡的好幾個地方,我都提到古代羅馬平民所遭到的命運。這些人本來都是自己耕種自己小土地的自由農民。在羅馬歷史發展的過程中,他們被剝奪了。使他們同他們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分離的運動,不僅蘊含著大地產形成的過程,而且還蘊含著大貨幣資本形成的過程。於是,有那麼一天就一方面出現了除自己的勞動力外一切都被剝奪的自由人,另一方面為了利用這種勞動,又出現了佔有所創造出的全部財富的人。結果怎樣呢?羅馬的無產者並沒有變成僱傭工人,卻成為無所事事的遊民,他們比過去美國南部各洲的『poor whites』(白種貧民)更受人輕視,和他們同時發展起來的生產方式不是資本主義的,而是奴隸佔有制的。因此,極為相似的事情,但在不同的歷史環境中出現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結果。」(59)顯然馬克思在這裡強調的是外部因素在歷史發展中的決定作用。 
同一個歷史現象,前者把它解釋為是由「內部結構」─—內因─—決定的,後者把它解釋為是由「歷史環境」─—外因─—決定的,這難道還不能說明馬克思的前期東方社會理論的歷史觀同其後期東方社會理論的歷史觀的對立? 
在此,我向馬克思提出的第六個問題是:對歷史進程產生決定性影響的究竟是內因決定論還是外因決定論? 
對這個問題我想再贅言幾句。也許會有論者對我提出的問題提出質疑。他們說前期的馬克思也曾主張外因決定論的呀,比如,1846年的馬克思和恩格斯在《費爾巴哈》中說「對於某一國家內衝突的發生來說,完全沒有必要等這種矛盾在這個國家本身中發展到極端的地步。由於同工業比較發達的國家進行廣泛的國際交往所引起的競爭,就足以使工業比較不發達的國家內產生類似的矛盾(例如,英國工業的競爭使德國潛在的無產階級顯露出來了)」。(60)這些論者們往往引用馬克思的這一段話來為他們所認為的前期馬克思也主張歷史發展雙線論和外因決定論的觀點作論證。但是,我要說的是這種引用和論證對馬克思的本意存在著曲解和誤解。所謂曲解,就是說它對馬克思的原文采取了斷章取義的手法。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原文的完整內容是這樣的:「按照我們的觀點,一切歷史衝突都根源於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此外,對於某一國家內衝突的發生來說……(例如,英國工業的競爭使德國潛在的無產階級顯露出來了)。」很清楚,馬克思在這裡首先強調的是一國內部的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決定該國社會歷史的發展,而只把國際間的交往即外部環境放在「此外」即第二位來處理。但是,上面的引用卻把馬克思放在第二位的東西置於了第一位,把歷史發展中的多種動因中的一種非主要動因當成了惟一動因。這不是曲解是什麼?所謂誤解,就是對馬克思說的「由於同工業比較發達的國家進行廣泛的國際交往所引起的競爭,就足以使工業比較不發達的國家內產生類似的矛盾」這句話及其前面的一句話採取了不加任何條件限制的理解。其實,馬克思在這裡講的在同工業發達國家的交往中能夠產生類似矛盾的工業不發達國家是有條件 ,即指的工業「比較」不發達的國家,亦即工業「相對」不發達的國家,而不是指的任何程度的工業不發達國,即工業「絕對」不發達的國家。這可以從馬克思舉的例子中看得出來。馬克思說同英國的交往可以使德國潛在的無產階級顯露出來,而沒有說同英國的交往可以使俄國或中國的無產階級顯露出來。這個道理就好比一個16歲的少年同20歲的青年交往,可以促使他提早產生類似20歲青年的某些情感和欲求,而一個6歲的幼童同20歲的青年交往,他無論如何不會產生類似20歲青年的任何情感和欲求。所以歸根到底,在這裡還是內因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外因只是起著催化的作用。所以,把馬克思的這段話理解為不管工業發展程度多麼絕對低下的國家只要處在與資本主義同時代就可以發生無產階級革命是對馬克思的誤解。所以,據此認為前期的馬克思也是主張歷史發展中的外因決定論的,甚至以此為據論證馬克思前期也主張所謂歷史發展雙線論是不足為據的。所以,我在這裡對前期馬克思的和後期馬克思的關於內因決定論和外因決定論對立的提問應該是能夠成立的。 
(七)衡量歷史進步的尺度:是歷史主義還是人道主義?
一般而言,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哲學基礎是歷史主義還是人道主義的問題是沒有什麼爭議的。縱觀馬克思的一生,他的思想中有著明顯的人道主義傾向。青年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對異化的批判是從人道主義出的,這是沒有疑問的;中年馬克思著作的基本傾向仍然是反對他那個時代的工業社會的把物的價值置於人的價值之上的作法,以致於他認為必須摧毀把這一價值原則強加給工人的資本主義社會。至於晚年馬克思其理論的出發點就是為了避免資本主義的災難,顯然這一理論也是奠基在人道主義之上的。因此,L. J.賓克萊說:「西方世界並不把馬克思首先看作一位經濟學家或歷史哲學家。我們越來越傾向於把馬克思看作一位道德家、或許甚至看作一位宗教道德家。」(61)悉尼‧胡克說:「馬克思是一位民主社會主義者,一位現世的人道主義者,並且是一位爭取人類自由的戰士。」(62)我國學者顧准也持相同的觀點。(63)
但是,一涉及到馬克思的東方社會理論,其前期理論和其後期理論中的歷史主義和人道主義的分野乃至對立就明顯地突顯出來了。 
馬克思的後期東方社會理論同他一生思想中的總體傾向是相一致的,並且使其中的人道主義更加突顯。這主要表現在如下兩點:第一,馬克思晚年的人類學筆記反對印度和阿爾及利亞的土地公社所有制的解體是從人道主義出發的。在《馬‧柯瓦列夫斯基〈公社佔有制〉一書摘要》中,馬克思之所以極力反對印度和阿爾及利亞土地公社所有制的解體,其主要理由就是土地公社所有制一旦解體則必然導致資本主義,而資本主義則會給人們帶來災難。所以,在《摘要》中,馬克思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資本主義,像驅除瘟疫一樣反對資本主義。他把原書中「在資本主義經濟還沒有形成的地方」改為「在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國家裡」(64),─—這一改動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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