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哲學的愛智慧傳統



作者:陳波
文章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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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詞源上說,哲學是「philosophia」,即「愛智慧」,它意味著「對智慧的真誠熱愛、忘我追求和批判性反省」,因此哲學被稱為「智慧之學」。但我認為,國內先前的(也許包括當前的)哲學教育偏離這一傳統甚遠,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對哲學知識的傳授上,把哲學當作了某種知識體系、某種命題系統、某種智慧形態,哲學教育變成了上課講條條、聽課記條條、考試背條條這一習慣的週而復始,造成了學生對哲學課的反感甚至厭煩,在一門號稱愛智慧的學科中,他們卻感受不到多少撞擊出的智慧火花。因此,國內的哲學教育有必要改革,我個人認為,其改革的目標就是回歸到哲學的「愛智慧」傳統。具體來說,回歸哲學的愛智慧傳統包括以下做法:

  第一,回歸重要的哲學問題。

  例如,是否存在一個獨立於我們的心靈、並且成為我們的認識對象的外部世界?如果有,我們能否認識它?如何去認識它?其途徑、過程、程序、方法、準則是什麼?什麼是真理?我們能否達到真理?區別真理與謬誤的標準和途徑是什麼?語言在人認識世界的過程中有何種地位和作用?語言、思想與實在之間是什麼關係?我的心靈與我的肉體是什麼關係?除我自己的心靈外,還存在他人的心靈嗎?如何證明它們的存在或不存在?人死後有所謂的靈魂世界嗎?死亡對人生意味著什麼?究竟有沒有上帝?信仰或不信仰上帝的理由和根據是什麼?是一切都被必然性決定,還是存在人的自由意志,因而人可以自由選擇、連帶地也要負道德責任?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是什麼?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區別善惡的標準是什麼?什麼是公平、正義、自由?不平等和非正義現象有哪些根源?什麼是美?什麼是醜?什麼是崇高?如何區分和鑒別美與醜?如此等等。這些問題是終極性的,每個人在他的日常生活中都會以某種方式遇到,並且會以某種方式作出解答,在這個意義上,每一個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哲學家。

  第二,回歸嚴格的哲學論證。

  自然科學方面的爭議與分歧,最終可以通過訴諸外部對像和外部世界,憑借觀察、實驗、證實、證偽等手段來解決。而哲學方面的爭議和分歧無法訴諸外在世界,沒有最終的上訴法庭,哲學命題因此沒有真(truth)、假(falsehood)之分,只有「有道理」(reasonable)與「沒道理」(unreasonable)、「可接受或不可接受」(acceptable or unacceptable)以及相應的程度區分。也就是說,檢驗哲學命題或哲學學說的唯一手段就是邏輯手段,就是看一個哲學命題是否受到了很好的支持與論證,是否被置於與其他哲學命題的邏輯關係中,是否被整合到某種更大的知識架構中。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論證是哲學活動的本性,哲學不僅僅是陳述你的觀點,而且還要用論證對你的觀點提供支持,並且對可能出現的異議進行反駁;對於哲學來說,論證的過程甚至比論證的結論更重要,這是因為:對於主張者來說,論證把一個思想置於與其他思想的邏輯聯繫之中,或者從該思想演繹出某些進一步的結論,就有可能把自己的思想引向深刻、細緻、全面和正確;對於接受方來說,論證使某個思想具有了可交流性、可理解性和可批判性,從而使他能夠進入對方的思想世界,並與對方進行理性的溝通和對話。

  哲學應該展現先哲們對上面那些問題的各種主要回答,並詳細重構他們對這些回答所給出的各種哲學論證及其反論證,並引導學生去理解、評價、重構或者反駁這些論證,在此過程中感受、領悟、理解、鍛煉出哲學的智慧。

  第三,回歸哲學史上的大師和經典。

  有一種說法,哲學其實就是哲學史,後來的全部西方哲學只不過是以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古希臘哲學的註腳或展開。黑格爾說,不應該把哲學史看作是「人類精神的錯誤的陳列館」,而應該看作是「神的形象的萬神廟」。每一種哲學體系都是對理念發展過程的一個特殊階段的描述,它既受歷史條件的限制,又包含著絕對的東西,永遠有它的價值存在。通過學習哲學史上大師們的原典和著述,學生們與他們一道思考,也就學習了應該如何去做哲學的工作,其方法和規矩是什麼。因此,西方哲學教學特別注意原典和大師,每一門課程都有與之配套的經典文獻選本,通常篇幅不小,裡面是節選的哲學大師的原創性論著,供學生課下閱讀。

  哲學教學要把功夫放在大師和原典上,這一點確是無論如何強調也不會過分的。優秀者是少見的,對於哲學史上的大師和經典文本,我們要永遠保持一份必要的尊敬與敬畏。

  第四,回歸哲學的反思、批判功能。

  我認為,哲學首先是一種反思、批判的人生態度。它對一切問題都要追本溯源、尋根究底,作一番反省性或前瞻性的思考;它在別人從未發現問題的地方發現問題,對人們通常未加省察和批判就加以接受的一切成見、常識等等進行批判性地省察,質疑它的合理性根據和存在權利。科學的一切領域、人生的一切方面都向哲學思維敞開,接受哲學家的質疑、批判與拷問;同時哲學思維本身也向質疑、批判和拷問敞開,也要在這種質疑、批判和拷問中證明自身的合理性。我把這一點叫做哲學思維的敞開性。哲學活動因此成為一種質疑、批判和拷問的活動,其具體任務包括兩個:一是揭示、彰顯暗含或隱匿在人們日常所擁有的各種常識、成見和理論背後的根本性假定和前提;二是對這些假定或前提的合理性進行質疑、批判和拷問,迫使它們為自己的合理性進行辯護,從而為新的可能性開闢道路。卡爾·波普把這種哲學活動的必要性說得十分清楚和恰如其分:「如果不對假定的前提進行檢驗,將它們束之高閣,社會就會陷入僵化,信仰就會變成教條,想像就會變得呆滯,智慧就會陷入貧乏。社會如果躺在無人質疑的教條的溫床上睡大覺,就有可能漸漸爛掉。要激勵想像,運用智慧,防止精神生活陷入貧瘠,要使對真理的追求(或者對正義的追求,對自我實現的追求)持之以恆,就必須對假設質疑,向前提挑戰,至少應做到足以推動社會前進的水平。」

  第五,適當關注當代的哲學論戰。

  如果說哲學史是仍然活著的哲學,那麼,當代哲學就是正在發生著的歷史,它既是以往哲學的延伸,更是對當代人生存境遇的哲學反省與回應,與我們的生活密切相關,有強烈的現實感。因此,在哲學教學中,有必要引導學生適當關注當代哲學家的工作,閱讀他們的著述,參與他們的討論,或者評價他們之間的論戰,在這個過程中鍛煉哲學智慧。

  要言之,哲學就是愛智慧,哲學教學也應該能夠培養、鍛煉、激發出學生的智慧。(本文系作者為《國外典哲學教材譯叢》所寫序言,本版發表時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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