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
愛人是幸福的，而被愛更是幸福無比。
當我們在戀愛的時候，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美好，那麼純真，一個人走在路上會傻笑，兩個人在一起會帶來無窮無盡的微笑，天上的星星摘不到，可是我們有愛情，我不能擁有全世界，可是我有妳。
是啊！每個人都有青春，都有年少，都有一段甜美的歲月，都有一段芬芳的愛情，那是理想與現實交錯的年代，也是浪漫與平凡穿插的年代，更是追逐燦爛與踏實行路的年代，最後是美夢成真與皆大歡喜的年代，是美的，是醜的，是真的，是假的，是水珠，是小溪，是大河，是汪洋。
是的。去年情人節的時候，我和我的女朋友小雲約好，要兩個人一起去看海。當她允諾的那一刻，我簡直興奮的要讓全世界知道，告訴全世界的同胞們，不論是男的，是女的，是生的，是死的：我─要在千禧年的情人節，跟全世界最美麗最迷人最善良最高貴的─小甜甜小妮妮小妞妞，一起度過有史以來最如夢如幻如癡如醉的─偉大的歷史的革命的光榮時刻，我多麼快樂幸福自傲自大逍遙灑脫無與倫比英俊的像王子富有的像國王火箭快速的昇空銀河迅速的爆炸，你們─羨慕死我吧！
當我掛上電話，我直跳腳，在房間跑來跑去，我甚至用頭撞牆壁，用手垂桌子，用腳梯椅子，用一切方法將眼睛看到的所有東西拋向空中，當棉被、枕頭、鏡子一個一個像天使一樣掉下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比天使還幸福，因為我就像神。可是我馬上回過「神」來，一想到小雲如果看到我這瘋樣，她一定永遠不會理我，那我怎麼辦啊......不行......不行......冷靜點......像個男人。對！我鬍子不是好久沒刮了，得刮個鬍子，澡也好久沒洗了，該洗個熱水澡。當我鬍子刮完，澡也洗完，我忽然忘記什麼了，我左想想，右想想，天想想，地想想，就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我到底忘了什麼？
我反回去尋找剛才走過的地方，看了浴室，想不出來，看了刮鬍刀，想不出來，看了鏡子、枕頭、棉被，想不出來，看了椅子、桌子、牆壁，還是想不出來，直到我看到電話，才想起剛才跟小雲說話，原來我竟然忘了情人節是要送花的。
於是我趕緊出門，到花店預定情人節的玫瑰花，我訂了九十九朵，象徵著天長地久，雖然花了我不少錢，可是一想到那是代表我跟小雲之間的愛情，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到了情人節當天，我向窗外一看。天啊！豔陽高照，萬里無雲，天氣多麼好啊，這種天氣多適合看海，這種天氣就是屬於情人節的。我很快的整理儀容，梳梳頭髮，今天的我一定要最帥的，不能有半點差錯，我找了一件白襯衫，白長褲，心裡想，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我們約好下午三點，到了兩點三十分我就帶著九十九朵玫瑰花，開著我心愛的跑車去接小雲了。
到了小雲家樓下，還不到三點，於是我耐心的在樓下等，一直等到三點三十分，她還是沒下來，可是沒關係，她總是這樣子，我還是很有耐心的繼續等。一想到等下她出現的畫面，我心裡想，是穿怎樣的衣服，是洋裝還是休閒服，梳怎樣的髮型，是中分還是旁分，一想到她的樣子，我有點等不及想看了。我逐漸沒有耐心，乾脆在車上看她的照片好了。
到了三點四十五分，小雲穿著一件牛仔背心，綁著馬尾出現在我面前。天啊！她還沒這樣打伴過，她這樣太可愛啦！我趕忙向她說：
「上車吧！」
小雲上車了，她坐在我的右邊。車子發動了，我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看後面吧！」
她轉眼向後，看到後座的九十九朵玫瑰花，她高興的尖叫：
「呀！是送我的啊！」
我轉了語氣，用小丑的口吻跟她講：
「要不然是送誰的啊？」
她親了我臉龐一下：
「天啊！謝謝！」
我一時錯愕，不知道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我呆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但是她已經開口說：
「你還沒送花給我過呢！」
我回過神，連忙說：
「現在不是送了嗎！」
她用她的大眼睛看我：
「你對我真好呢！」
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我什麼時候對妳不好啊？」
她淘氣的說：
「還捏我，你對我很壞喔？」
我趕緊解釋：
「那是因為疼妳啊！」
她頑皮的說：
「是啊，還真『疼』呢！」
我們就在車上說說笑笑的，不知不覺的，車子已經遠離都市，來到偏僻的鄉村。因為人少，我把速度加快了，車子像是野馬似的，在原野上奔跑，我則像騎士般的，癡心的為情人唱小夜曲。
「這首曲子真好聽呢！」小雲聽著我剛放的CD說道。
「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我擺出一副高級知識份子的樣子。
「它好像在說一個動人的故事呢！」小雲略有所感的說。
「這首曲子是寫在菜單上的！」我又開始賣弄我的學問。
「真的啊！」小雲驚訝的問。
「當然是真的。有一天舒伯特到一家餐廳，看到一個熟識的朋友邊喝酒邊看書，舒伯特問他看什麼書，那個朋友說是詩集，那個朋友讀著詩文，舒伯特聽完，馬上有了靈感，可是找不到五線譜，於是就在自己的菜單上寫下了這首曲子。」我不禁在心裡為自己的博學喝采。
「真的啊！好神奇耶！」小雲佩服著，一邊聽一邊點頭。在我看來，與其說是佩服舒伯特，不如說是佩服我。
曲子聽完了，我向小雲說：
「要不要再聽一遍？」
「好啊好啊！」
於是我重放了這首小夜曲，我配合著音樂用中文唱著：
「我的歌聲穿過深夜，向你輕輕飛去，在這幽靜的小樹林裡，愛人，我等待妳！皓潔月光照耀大地，樹梢在耳語，樹梢在耳語，沒有人來打擾我們，親愛的，別顧慮，親愛的，別顧慮。妳可聽見夜鶯歌唱，他在向妳懇請，他要用那甜蜜歌聲訴說我的愛情。他能懂得我的期望，愛的苦衷，愛的苦衷，用那銀鈴般的聲音感動溫柔的心，感動溫柔的心。歌聲也會使妳感動，來吧，親愛的！願妳傾聽我的歌聲，帶來幸福愛情，帶來幸福愛情。幸福，愛情！」
鋼琴伴奏像是歌手的心上人對他的呼應，最後的尾聲讓人感到流連忘返，像是這對情人的幸福和諧。唱到最後，我問小雲：
「妳有幸福的愛情嗎？」
小雲輕輕的，害羞講：
「我已經很幸福了。」
我笑了。時間偷偷的飛走了，轉眼已經來到了海邊的漁港。
我和小雲下了車，來到了防波堤邊，看到了一群學生，有一個學生正在爬高高的塔台。我一看，天啊！他還真有本事，那樓梯可是又窄又高呢，爬上去可要有膽量，一個不小心小命可就沒了！那個學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上去，爬到塔台上後，全場一片歡聲雷動。他在塔台上面對著下面的同學大喊：
「我在上面，你們在下面，所以我騎在你們上面！」
全部的人都笑了，有人歡呼，有人噓聲，有一個學生吵著叫他下來，那個學生又大聲說話：
「你叫我下來，有種你就上來呀！」
全部的學生笑的更大聲了，那個學生看到了，興奮的大叫：
「郝香妮，我愛妳！」
包括我在內的全部遊客拼命的拍手，只看到一個女同學向上面的男同學大叫：
「劉嚴雷，我也愛你！」
氣氛到了最高點，每個人都笑的好開心，他們的笑容多燦爛，他們的活力多有勁！我向小雲說：
「這就是年輕啊！」
小雲不以為然的說：
「我們還不是都很年輕，說愛我啊！」
我看了她一眼，我不當一回事的說：
「我才不要呢！」
「那就算了！」小雲有點不高興的說。我知道她是開玩笑的，我們繼續往前走。
慢慢的，人越來越少了，我們來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只剩下我跟小雲。四處安靜極了。我看著遠方的彩霞，夕陽把天空染的一片通紅，白雲或橘或紫，搭配著海水的藍，恰似最美的畫。微風輕輕吹拂著海水，海浪均勻輕輕的波動，微風輕輕吹拂著我，我的心卻亂了。我轉頭望著小雲，我決定趁這個美麗的時刻跟她表白：
「妳喜歡這片夕陽嗎？」
「喜歡啊！」
「妳喜歡這片海浪嗎？」
「也喜歡啊！」
「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這裡！」
「為什麼啊？」
「因為我只喜歡妳！」
我大膽的說出藏在心裡好久的話，我深情的看著小雲，她慢慢的低下頭，閉上了眼睛，隔了好久，她才把頭抬起來，她的眼睛睜的非常迷人的看著我，她用溫柔的聲音說：
「我也是。」
我得到了確切的答案，我慢慢的靠近她，手摟著她的腰，兩眼含情脈脈的看著她，她的眼睛慢慢的閉起來了。
正當我們要接吻時，我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抽噎，我馬上停止，轉過頭去看，發現離我們不遠處有一個婦人，看起來像三十出頭，衣著相當樸素，面對著大海，眼睛一直盯著大海，一邊抽噎一邊看著大海的遠方，頭不斷的望來望去，像是找尋什麼的。
我跟小雲走到了那個婦人旁邊，我問那名婦人：
「妳在看什麼呢？」
那名婦人眼睛並沒有看我，還是看著大海。我以為她聽不清楚我剛講的話，於是我再問一遍：
「妳在看什麼呢？」
她看著大海，回答我：
「看我老公。」
我看了看大海，海面上沒有任何人，我說：
「你老公不在這裡啊！」
她回過頭來看我，她哭的更大聲了：
「我老公出海捕魚，三個禮拜沒回來了！」
她又繼續哭著，我吃了一驚，趕緊問她：
「怎麼回事，能不能說給我聽？」
她停止哭泣，把事情從頭說起：
「三個禮拜前，我的老公像往常一樣，一大早就出海捕魚去了。我在家裡帶著兩個孩子，照顧他們。到了傍晚，我準備好晚餐要等他回來全家一起吃。沒想到等了好久，都等不到他回來，我想是不是今天比較不順利，以他的性格一定要收穫很多才會回來，我又繼續等下去，我一等再等，都十二點了，還是沒有消息，我先讓孩子先睡，自己繼續等著。到了凌晨，依然沒看到人影，我問鄰居有沒有人看到他，他們都說沒有，我就這樣一天一天等著，心裡想一定出了什麼事，還去警察局問，他們也調查不出來，說是整個海域都沒有看到我老公。我還是不死心，可是家裡的食物快吃完了，起初鄰居還會送些東西來，可是慢慢的到後來就什麼東西也不送來了。我又拜託親戚、朋友，他們一個一個見死不救，大家都怕賴這個帳，我是還撐的過去，可是孩子吵著要看爸爸，要東西吃，一看到孩子越來越瘦了，一想到他們的爸爸不知是死是活，我就......」
她又哭了起來，小雲也不禁掉下眼淚，我的心裡好痛。小雲把面紙拿給婦人，那名婦人直向小雲道謝。我很懷疑的向婦人問：
「妳就這樣一直等下去嗎？」
她用堅強的語氣說：
「對！我相信他會回來！」
我不禁佩服著她的勇氣跟毅力。我從皮夾拿了一張一千元的鈔票，往她的手上一塞：
「一點小意思，收下吧！」
她連忙將錢還給我，直搖頭：
「不不不，你是陌生人，怎麼能收你的錢，不，不行......」
我又將錢塞了回去：
「怎麼能這麼說，人皆有惻隱之心，生活總得過的，不是嗎？」
我將錢用力的塞好，跟她講拿去，沒有關係。小雲也拿出一張五百，也是要給她，我們倆一直勸她，她看到我們是真心的，終於把錢收下，哭著跟我們道謝：
「謝謝，你們這麼好，老天爺會保佑你們的。」
我用堅定的聲音跟她說：
「老天爺也會保佑妳的！」
她終於停止哭泣，笑著對我們說：
「謝謝。你們看起來很投緣，你們是情侶嗎？」
我看了一下小雲，她偷笑了，我也笑著跟婦人說：
「是啊！」
她也笑著說：
「我想就是嘛！想當年我跟我老公談戀愛的時候也是很恩愛的呢！」
看到她笑的這麼開心，我像是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一樣，我準備跟她道別：
「妳要保重，我還會回來看妳！」我向她揮手。
「我會的，我跟我老公等你！」她也向我揮手。
「好，再見！」我大聲的說，拼命的揮手，小雲也向她揮揮手。
「再見！」她向我們倆揮手，她又哭了。
於是我們告別那塊地方，告別夕陽，告別海灘。我和小雲上了車，小雲一上了車，調皮的問我：
「我的大情聖，等下到哪裡蠋光晚餐啊？」
我不理會小雲，繼續開我的車，小雲也不斷的捉弄我，我的心完全不放在她身上。
我默默的想：
那個婦人的老公準是沒命了，可是為什麼她還是堅持等下去？她的生活怎麼辦？她的孩子怎麼辦？將來誰照顧她們？那些人也真是的，竟然為了自己的利益眼睜睜看著別人送死，這算什麼社會？當我們舒適的享用一切，有多少人為了一口飯吃而受苦？當我們習慣撿現成的日子，有太多人為了生死的問題在人間的地獄哀嚎，誰來救救他們，誰來關心他們，難道一個人也沒有？我們竟成了殺人的幫兇！
諸多問題在我腦子裡打轉，小雲看我不理她也索性睡覺去了。我把車子越開越快，像是黑夜裡的閃電。這天，情人節的夜空，有好幾道流星劃了過去。
陳柏達
200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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