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義理性格



作者:朱雪芳
文章來源:孔子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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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學》的成書背景

<大學>原為《五經》中《禮記》四十九篇的第四十二篇。在漢、唐時代未受重視,至唐韓愈在《原道》中引用<大學>章句「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來引證儒家道統,始被注意。張橫渠也曾推許<大學>是出於聖門;又二程亦表彰<大學>、<中庸>二文。此後,<大學>、<中庸>常並稱;迨至南宋朱子從《禮記》抽取<大學>和<中庸>兩篇,與《論語》、《孟子》輯成《四子書》又名《四書》,為之分章註釋,重訂<大學>章句,加上<格致補傳>,並訂<大學>為《四書》首卷,視為學者入德之門,使之有獨立地位;自此以後,士林推重,《四書》受元、明、清君主推崇,定為科舉首業。[1]一躍成為儒家必讀經典,地位更超越五經,影響甚深。

關於《禮記·大學》成書時代,由清人至近代學者,考究甚詳,然爭議亦多。現根據勞思光、徐復觀及岑溢成諸先生的分析,綜合如下:

所謂《禮記》,根本為編輯而成之書,其資料來源先後不一;其時代則最早在河間獻王時,究竟河間獻王所獻之《禮記》,乃何時期之作品,亦不能定。至大小二戴編選、馬融補足等過程中,保有舊記若干,尤不能知;是否摻雜編補者自作之文,亦未可定。[2]

所記之文,甚至對偽托之各篇作者——如周公作<月令>,曾子作<大學>,子思作<中庸>,公孫尼子作<緇衣>等等,皆以為確然。於是不僅孔穎達尊此書為經。[3]

「《禮記》在西漢時編輯成書, 書中各篇作者不祥。漢儒鄭玄曾指出其中四篇作者,也許是傳聞或臆測」,[4]至今<大學>古本作者亦無從考訂,仍闕疑。現從大學的內容分析,其常引先秦文獻, 行文流暢,系統一統,結構清晰;因此推斷<大學>的作者是個熟讀先秦文獻、系統性強、重視儒家心學,並且發揚儒家內聖外王理想的佚名隱士。

至於《大學》的成書時代,徐先生從文獻的內容考究,他認為:

欲解決《大學》成篇的時代問題,我覺得應先從「大學」一詞的本身加以考察。在《詩》、《書》、《易》、《儀禮》、《周禮》、《左傳》、《國語》、《論語》、《老子》、《墨子》、《孟子》、《莊子》等重要典籍中,皆不見有「大學」的名詞。[5]

從先秦多部文獻的考查,皆不見有「大學」這個名稱,相信在先秦時尚未有「大學」這個名稱。至於《呂氏春秋》<十二紀>已有與「小學」相對之「大學」,……不稱大學而稱之為「學」乃說明大學之觀念尚未形成。[6]所以「大學」此觀念在秦代尚未流行。

直到《禮記》的出現,始見有「大學」這個名稱。徐先生亦謂:

正式提出「大學」名稱的,在《禮記》中除<大學>外,計有<祭儀>、<王制>、<學記>及《大戴記》之<保傅篇>。<保傅篇>取自賈誼上書,……<王制>乃漢文帝令當時博士所編。……<祭儀>亦成於西漢儒生之手。[7]「大學」或「太學」的觀念,乃西漢初年才流行的觀念。[8]

綜合上述諸家文獻考據,「大學」這名勝在西漢之文獻中,廣為人用,故大學或太學是西漢前流行的觀念。並且,《大學》成篇於戰國晚期至西漢前,或者詳盡一點,在《爾雅》出之前、漢武帝前。作者不祥。

至於<大學>單行本時代問題,過往學者認為:「宋司馬光作《大學廣義》一卷,及<致知在格物論>一篇,而<大學>始有單行本」。[9] 在宋朝司馬光撰《大學廣義》及<致知在格物論>二文後,《大學》才開始獨立成書。

但依《張載集》記載,「學者信書,且須信《論語》、《孟子》。《詩》、《書》無舛雜。《禮》雖雜出諸儒,亦若害義處,如<中庸>、<大學>出於聖門,無可疑者。」[10]橫渠認為《禮記》雖然是雜書,然而,<中庸>與<大學>卻是繼承儒家系統的文獻;同時視為《禮記》的篇章。所以<大學>尚未有單行本;而且據岑溢成的考據,<大學>由於朱子編訂《四子書》後,才開始有單行本。

據朱子輯錄二先生語:「<大學>乃孔氏遺書,須從此學則不差。」[11]從而可知二程認為<大學>是孔子的學生或孔門一系的後學所寫的文獻。程伊川又謂「《禮記》言『克明峻德;顧是天之明命,皆自明也。』皆由於明也。」[12]《禮記》所記載「克明峻德;顧是天之明命,皆自明也。」此句本是<大學>內文,程伊川視此句為《禮記》所言,即在北宋時期<大學>仍然未成單行本。

<大學>篇章雖然未成書本,地位已相當高,《二程遺書》又記載程伊川答門人語錄謂「棣初見先生問:初學如何?曰入德之門,無如<大學>。今之學者,賴有此一篇書存,其他莫如《論》、《孟》。」[13]

從上述文獻記述所知,程伊川雖極表彰此文,此種所謂《禮記》言,實即<大學>言,二程及他們的弟子還沒有視<大學>為獨立文獻,依然被視為《禮記》中的一篇。因此,<大學>成書於朱子輯《四子書》始正式成為獨立文獻。故總結《大學》的成書背景及演進過程如下。

<大學>原是《禮記》的一篇,初不受重視。最先標舉此文,視之為有代表性的儒家典籍是韓愈;程伊川因此讚許韓氏有卓識。現推斷的結論是,在北宋<大學>得到司馬光作《大學廣義》註解、橫渠推許及程伊川的大力表彰,使<大學>普遍受到儒者重視;及至南宋,朱子於孝宗淳熙(1174-1189)時編訂《四書章句集注》,<大學>才真正單行,逐漸成為儒家的根本典籍。另一方面,岑先生認為「元仁宗以後,《四書》及《四書章句集注》被定為科舉首業,<大學>更進一步隨《四書》成為各學校的基本教材,更成為每個讀書人的必讀書。」[14]至元代仁宗之後,《四書》被官方定為應考必讀之書;在此歷史機緣下,《四書》被發展為普遍教材,廣泛地為士人所讀誦,加速了《四書》的流行程度。

2.《大學》工夫綱要:「三綱領、八條目」

從思想史的發展,先秦儒家思想,由夏、商的原始宗教精神,至周代的逐步蛻化、發展、建立成為以人的道德理性為中心的雛形。從神意性質的天命,蛻化而為春秋時代的道德法則性質的天命。從外在的道德法則的天命,經孔子發展而為的內在於生命之中的「仁」,「仁」成為人生命本質的性。從作為生命本質的性,孟子承孔子提出的人生命之內的「仁」,橫豎撐開,[15]定名為人的生命中自己作主的「義」,成為每一個人當下可以把握的心。

依各儒者脈脈相承,遞相繼承發展,出現<大學>一文。《大學》全書主要表達「大學之道」的內容與實踐步驟。理論架構以三綱領、八條目為主。三綱領是全書的總綱目,八條目是實踐工夫的次第步驟。內容簡明扼要,提綱挈領,層次分明,指出儒家內聖外王的理想世界。由個人心性直通家、國、天下,由主觀的實踐到客觀的實踐。即儒家首重道德實踐,成聖成賢的根本要點。全篇內容綜合孔、孟思想,表達出儒家的倫理學是順人之情,由親及疏,由近而遠。引文方面,又配合《詩》、《書》等文獻,作具體的指引,開出系統性的內容。下列引述《論語》、《孟子》等文獻為證:

子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16]

孟子曰:「人有恆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17]

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上。詩雲,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迓於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18]

以上文獻皆是依據孔、孟由己立立人,成己成人,由親及疏,關懷他人的德性倫理學的表現。固《大學》即依此孔、孟的德治觀念,開出具體指引而又有層次的作品。

下文是《小戴禮記》<古本大學>始段: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19]

《大學》首章首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大學之道」是學做大人的方法,可說是儒家內聖外王的方法,由個人內心修養開始,表現於行為,在生活中感化他們。這樣由內而外的方法,近似孟子。《大學》以「明明德」為基礎,以「親民」為目標,以「止於至善」為終極理想的德治社會。「明德」是每個人與生俱來,不待外鑠的道德本性。「明『明德』」是自覺地彰顯這與生俱來的本性。[20]唐先生曾謂「《大學》之明明德,為充內形外,以顯內外統體是一明之義。」[21]明明德是由內心的充實而表現於行為,達到內心與行為一致。

儒學是成德之教,以修養成聖賢為目標,三綱領是依「人心」的無限呈現、擴展,並且由憂患意識[22]而開展,如《論語·述而》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徒,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就是這種憂患意識的無限擴展的表現;所以,既重視自己的修德,改過遷善,又重視推己及人,己達達人的仁心的無限擴展。此為理想的人生。但是,事實上,人性中除了光明的心靈外,還有隨身軀而來的本能慾望。這些本能慾望與光明的心靈同在生命中不斷的作用著。兩相比較,本能慾望的作用明顯易見,心靈的作用卻深細難知,容易陷溺於物慾的生命。故此,必須通過內在的省察,在自己心靈的活動中自覺地體悟這心靈純瑩澄澈的存在,讓心靈主宰生命,並充量地彰顯於生命之中,蕩除所有雜念邪思,令本能慾望得到適度的節制及合理的排遣,由此確立道德的人格。同時,在內在道德的不容已透顯下,必不忍見其他人沉淪於物慾之中而思有以提挈之,亦必不忍見萬事萬物之失其序而思有以安頓之。所以,主觀方面,以個人自己修身;客觀方面,以家、國、天下為對象。

故此,明明德固然以自覺地顯發自己的明德為本,不被心理或生理的衝動或慾望所遮蔽牽引。但其中實已蘊藏著顯發每一個人的明德的悲願。天生即有光明澄澈的心靈,都可自作主宰;只因個人在氣質上有所差異而有殊別。因此,立人之道,並非去宰制他人,為他人安排一切,而是先覺者一方面以身作則,樹立榜樣。另一方面則通過禮樂教化,以啟迪他人自覺,使他人自作主宰,去除物慾,不斷提升自己的德性,顯發天賦的光明的心靈,這就是「親民」。從明明德到親民,了無間斷,使心靈所具的天理,普遍地、具體地呈現於人倫日用之間,令萬事萬物無一不恰如其理,而皆臻至於極,這就是「止於至善」。由道德來教化人心,導正風俗民情,使人民「有恥且格」地安分守己,是儒家博施濟眾的成就,亦是在事功上的崇高的體現。

「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是全篇的主旨,亦是全篇的總綱目,故稱三綱領。明德、親民、止於至善三語雖分別有一「在」字,卻不可因此言這三語表示各有獨立的綱領。而是三者之間有不可分割的本末始終的互扣關係,互為涵攝。「明明德」前一個明字是動詞,後一個明字是名詞,本有的明德,即光明本有的德性。親民有二義:(1)重作新民。(2)是由親及疏。由仁心的不容己地不斷推擴,直推向至善。至善沒有實指定義,只是虛詞,表示邁向無以復加之境。由道德實踐成就人的道德性與倫理性。換句話,人一旦自覺,便要求自我真實化,自己實現自己,即由修己、安人而造成完美的人格。

「八條目」為達致三綱的程序,中間又有「六部工夫」提示修新工夫的程序。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朱子說:「此八者,是《大學》之「八條目」也。」循著一定的程序逐漸開展的實踐方法與步驟。從修辭上可純粹表示發生時間的先後、前後的因果關係、價值的趨向,也是條件的關係。由格物至平天下是順取方向,即物有本末,由內向外展開,從道德主體轉化客觀世界;從道德主體的轉化至客觀世界的轉化。由平天下至格物是逆轉方向,即事有終始,由外向內展開,客觀世界由道德主體建立,即先有目標然後回溯工夫始點。無論是順取或逆轉,皆可迴環互用。

「六部功夫」是「知止、定、靜、安、慮、得」,是內在修心功夫的次第程序。知止、定、靜、安、慮、得是正心的基本工夫。「內聖之學」的實踐方法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此為道德自我的建立。以能在生活中修身為道德自我的完成。儒家的道德心驅使,不以個人的成德為滿足,不僅要求自己的獨立自足。由道德情感的流露,感而遂通,故進一步實踐「外王之道」。實踐的方法有親及疏,由近至遠。所以以齊家、治國、平天下為目標,發展人文化成的世界為理想。

3.《大學》「格物」義的可能解釋

「八條目」中,「格物」為成的工夫的始點。但《大學》原文釋格物章句,本已失傳,朱子修訂「大學」章句,為使《大學》全書條理清晰,加上「格物補注」,使全文意理更具系統性、架構性。然而,亦因朱子對「格物」的解釋,後來被學者認為不合《大學》「格物」本義,引起後來儒者多番爭議,諸般議論中,莫衷一是。畢竟,諸儒各有其獨特的精湛見解,成為中國儒學近八百年的話題,亦有各家精義可知諸家理論的根本方向的異同。

先從字義解,「格物」的「物」字,諸家皆釋「物」解為「事」;然而解釋「格」字的字義則歧義甚多,不勝枚舉。徐復觀先生在《中國人性論史》書中從訓詁的研究記載:

《一切經音義》[23]卷二十二引<蒼頡篇>「格,度量也」;六朝人多用此義,清人頗從之;然對《大學》而言,實嫌寬泛。按《說文》之上,「格,木長貌」,此本義於先秦文獻中殆無可征考。《爾雅·釋詁》上,「格,至也」。<釋詁>上,「格,升也」。<釋言>三,「格,來也」。<釋訓>「格,舉也」。此皆引申義,以之釋《大學》的「格物」,似均不甚妥帖。[24]

由漢朝至清朝的學者對「格」字的研究均有不同的意思。無論從訓詁的考據或義理的分析均有不同的解釋。他們的結論或是意思相近或是南轅北轍,皆有其獨特的見解。在訓詁方面,由於語文有它的生命力,在不同的時代對同一個「名詞」可有不同的意思,隨時代而發展或可豐富它的意思。這是受到風俗、習慣性、潮流的影響下,語文便有它的時代性意義。或在特殊的情形下亦可有它的特殊的意思。以下再簡列由東漢至明代各大儒者對「格」字的不同釋義。

東漢鄭玄及唐孔穎達皆釋為「來」(其知於善深,則來善物)[25]

張載釋為「去」(格去物則心始虛明)[26]

司馬光釋「猶捍、御」(能捍御外物)[27]

程明道釋「至、止」(格,至也;或以格物為止物,是二本也)[28]

程伊川釋「窮」(窮究事物之所以然之理)[29]

朱子釋為「至」(窮至事物之理)

王陽明釋為「正」(正其不正以歸於正)

鄭玄及唐孔穎達以訓詁的方法釋「格」為「來」,意思是其知於善深,則來善物,平面地在表面闡釋。司馬光釋「格」為「猶捍、御」,意思是能捍御外物,消極地取出外物,停留在表面的層次。張載釋「格」為「去」,意思是格去物則心始虛明;這裡相較司馬光進一步,不單止去除外物,還再深入地討論格去心中之物,才可回復本心虛靈明靜的狀態。程明道對「格」字的解釋,由「至」至「止」,有發展性的過程,貼合生活實踐的情況,接近人生的修養進程。程伊川釋「格」為「窮」,意思是窮究事物之所以然之理,客觀地尋找事物的根源性,有西方傳統的科學精神。朱子釋「格」為「至」,意思是窮至事物之理,尋找具有普遍性的義理,亦近似西方的科學精神。王陽明釋「格」為「正」,意思是正其不正以歸於正,正面地、積極地肯定客觀事物的價值意義,確立人為萬物的價值根源。

若從「格」字原初義是祭祀時神的降臨意思,如釋「來」、釋「至」皆是恰當,亦是訓詁上的通義。但從義理的推演,則「格」字可依據學者的系統架構而定出言之成理的合理解釋。

綜合上述各家的解釋。鄭玄、孔穎達、程明道及朱子的解釋較合「格」字的原初義。鄭玄及孔穎達只是直述傳統說法;程明道及朱子則依據傳統說法再配合個人的觀點。程明道、王陽明意思相近,積極地擴充本心的虛靈明覺。司馬光、張載意思相近,消極地去除擾心之物。程伊川、朱子意思相近,透過可觀的外物以使本心澄明。其中程明道的釋法較特別,程明道釋格為「至、止」,程明道對格字釋義有再發展的意思,所以有兩重意思。程明道釋格為「至」與朱子意思相近,再由「至於物」發展至「止於物」,則止於物亦有正物義,此義則與王陰陽「正物」義相近。注意一點,程明道此翻解釋,除義理上的體認外,亦暗合他活潑的性格。

由漢代至明代的儒學發展進程分析,宋、明儒家較唐代深入精闢,宋代張載等大儒生長在推揚儒學的風氣下,隨各人的生活體驗、性格、思辨能力,深化了對儒學的瞭解,解釋固能鞭辟入裡。

以上是由東漢至明代各大儒對《大學》「格物」之格字的釋義皆不同,在1500年間時有爭訟。現在先從《大學》內容分析,全文系統性強,一理平鋪,平實簡單,皆從正面指點實踐工夫,充滿陽剛性、虛靈性,暗合孔、孟堅毅不屈的進取精神。又從上文所述孔、孟所謂「德之不修,…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格君心之非」都是相信人心本善,但有不善障蔽。「格」字皆有「去除」、「遮撥」義。所以,「格」字又去除人性負面的氣稟,和使過剩的物慾得以平衡。在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補遺》中,「格」字下云:「感格雙聲」。又云:「又為感」。《書·君奭》,格於皇二十八篇中,有十九個格字;凡過去以『至』為訓的格字,若改為『感通』為訓,即無不怡然理順。《論語》的『有恥且格』,《孟子》的『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等,亦皆應以感通為訓。徐復觀先生在《中國人性論史》中假定:「格」字之第一引伸義為「感」,再由感而引伸為「來」。其他,則皆為後來一再引伸之一。《大學》「格物」的原義,似乎應當作「感通於物」來解釋。[30]因此,根據先秦文獻《論語》、《孟子》對格字的常用用法不妨這樣假定《大學》「格物」的原義是由心感通於物,「物」為心、身、家、國、天下等。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的感通之義。

在另一個角度看,從歷史的發展中觀察,語文的發展自有其生命力。語文由人類所創造,是文化的一部分。文化的發展與形成是受人性、氣候、地理、風俗、習慣、科技所影響,更受時代、潮流所改變。所以時代變遷,語文的定義和語意的運用有其時代性,皆會隨時代的 遷移而作出適度或相應的改變,與時並進。在此亦可瞭解語文的根本性與可變性。所以「格物」一詞的意謂可作以上的演變過程。

另一方面,<大學>「物有本末,事有終始」,及「自天子以至於庶民,壹是皆以修身為本」等語分析。「物有本末,事有終始」是從物事對舉的方法,事從關係言,物從具體事情言。「大學」中的「物」是指心、身、家、國、天下言;「格物」即是感通於心、身、家、國、天下,對於心、身、家、國、天下發生作用;亦即是發生修、齊、治、平之「事」的效果。所以,「格物」義不一定是單一的定義,它內可明體、外可達用;內可使自己明體、外使人與物及事上的感應,能通內外,冀望人與人的互相影響的互動過程通向人文化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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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參考岑溢成著,<大學之單行及改本問題評議>下,頁2,鵝湖月刊,九卷六期,1983。

[2] 勞思光著,《中國哲學史》二,頁34,香港:友聯出版社,1981。

[3] 勞思光著,《中國哲學史》二,頁34。

[4] 岑溢成著,<大學之單行及改本問題評議>下,頁8。

[5] 徐復觀著,《中國人性論史》,頁266,台北商務印書館,1994 。

[6] 參見徐復觀著,《中國人性論史》,頁268。

[7] 徐復觀著,《中國人性論史》,頁268。

[8] 徐復觀著,《中國人性論史》,頁269。

[9] 徐復觀著,《中國人性論史》,頁265。

[10]《張載集》經學理窟義理篇,中華書局,1978。

[11] 《二程集》卷二:明道語及卷二十二上:二先生語二上。

[12] 《二程集》卷十九,伊川先生語五。

[13] 《二程集》卷二十二上:二先生語八上。

[14] 參考岑溢成著,<大學之單行及改本問題評議>下,頁7。

[15] 「橫豎撐開」是參考陸象山語:「孟子十字大開,更無隱遁」,改寫而成。

[16] 《論語· 憲問》。

[17] 《孟子·離婁下》。

[18] 《孟子·梁惠王上》。

[19] 孫希旦著,<小戴禮記·古本大學>,《禮記集解》,上海:商務印書館,1933。

[20] 「明『明德』」,明是良知內在的光明,即先驗的自學能力;唯此始能將善性彰顯。此成王陰陽致良知的思路。

[21] 唐君毅著,《中國哲學原論·導論篇》,頁125,新亞研究所出版,1974。

[22] 「憂患意識」是徐復觀先生研究先秦哲學所提出的名詞,徐復觀先生在《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第二及第三章均有論述。

[23] 玄應著,《一切經音義》,卷二十二<蒼頡>,台灣:商務印書館,1986。

[24] 徐復觀著,《中國人性論史》,頁288。

[25] 孔穎達著,《禮記正義·大學第四十二》二,阮元刻本《十三經註疏》,台北:藝文印書館影印,1955。

[26] 《張載集》經學理窟義理篇。

[27] 司馬光著,《司馬溫公文集》卷十三<致知在格物論>,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

[28] 《二程集》卷十一,程明道先生語一。

[29] 《二程集》卷十八。

[30] 徐復觀著,《中國人性論史》,頁288。

本文曾刊登於《毅圃》二零零二年六月 第三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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