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英國分析哲學
——訪英國哲學家達米特和珍·希爾
作者:李紅 韓東暉
文章來源:《哲學動態》200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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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以分析哲學為正統的英美哲學正在悄然經歷著變革,其中最為明顯的特徵就是「後分析哲學」時代的來臨與英美-歐陸哲學對話的深入。[1]為了更準確地把握分析哲學特別是英國分析哲學的現狀,2006年9月至10月,我們在英國進行學術訪問,與多位英國哲學家討論相關問題,並專門拜訪了牛津和劍橋的兩位哲學家:邁克爾·達米特爵士(1925-,Michael Dummett)和珍·希爾(Jane Heal)教授。作為英國分析哲學的領軍人物,達米特引領了20世紀70、80年代英國分析哲學的發展,在弗雷格哲學研究、語言哲學、數學哲學、邏輯哲學、形而上學、投票理論等領域成就卓著,並於1999年被授予爵位。退休後,晚年的達米特仍然筆耕不輟,發表了《真理與過去》(2004)[2]、《思想與實在》(2006)[3]等著作。希爾是劍橋大學哲學教授,曾任聖約翰(St. John)學院院長,1997年當選為英國社會科學院(British Academy)院士,主要研究領域是心靈哲學和維特根斯坦哲學。從年齡結構、學術地位、研究領域來看,他們在一定程度上分別代表了英國老一代的和中年的分析哲學家。
一、從分析哲學到後分析哲學
訪問者:您在20世紀80年代後期的《分析哲學的起源》中給分析哲學下了一個簡潔而著名的定義:分析哲學認為,通過對語言的哲學考察能夠實現對思想的哲學考察,而且只能以這種方式實現全面的考察。[4]20年過去了,現在您如何看待這個定義呢?
達米特:我仍然認為這個定義適用於直到最近的分析哲學,因為語言哲學是分析思想和分析通過語言表達的意義的最佳方式。弗雷格、邏輯實證主義和牛津的日常語言學派、前後期維特根斯坦也都堅持這一觀點。在這個意義上,如果說弗雷格是分析哲學之父,摩爾是叔父,那麼,考慮到維特根斯坦的前期思想的確影響了分析哲學,但由於他的後期思想,我們可以稱之為分析哲學的繼父。但是,現在一些屬於分析哲學傳統的人卻拒絕接受我所提出的分析哲學的基本原則,即語言分析先於思想分析,而堅持直接分析思想或獨立於其表達方式而分析思想的可能性。因此,按照我的定義,這些人就不屬於分析哲學家了。我也非常願意接受這種直接分析思想的方法,但我不會使用它。這些哲學家屬於分析哲學傳統,他們研究分析哲學或者現代哲學,比如弗雷格、羅素、蒯因的哲學,而並不或者主要不研究歐陸哲學家,例如我的學生伊文斯[5]就是我最早的反對者之一。他們深受分析哲學傳統的意義理論或者語義理論的影響,但力圖將這些理論直接運用於思想而不是語句。我想說的是,儘管他們在分析哲學傳統內,但已不屬於我所謂的分析哲學家了。我仍然堅持我對分析哲學的定義。有人不同意我的觀點,他們可能喜歡更複雜的定義,我不在乎這些,我仍然認為我的定義概括了分析哲學的核心特徵。當然,幾乎所有的分析哲學家,包括弗雷格和維特根斯坦,也都試圖告誡這種危險,即過於直接或過於自然地依賴自然語言中的許多表達,他們都談到了被貌似相同但實際上具有不同語義結構的語句所誤導的問題。這的確是個問題。然而,他們並不願意直接關注獨立於語言的思想結構或者思想本身,他們認識到形式化的語言表達方式所面臨的危險,但他們認為可以避免這樣的危險。這也是我的想法。
訪問者:希爾教授,您如何界定分析哲學的特徵呢?
希爾:我的一個同事最近寫了一篇關於分析哲學起源的論文,我們也討論了「分析哲學」的特徵究竟是什麼,但發現很難清楚明白地總結出來。在20世紀初期,人們在思考和談論時將「分析哲學」視為一種獨具特色的哲學類型,一些哲學家被看作「分析哲學家」,他們有一些獨具特色的學說,並形成了他們所贊成的論證風格。摩爾、羅素及其同時代的其他人所倡導的這些學說,都和將概念「分析」為更簡單的概念的可能性有關,與此相關的思想是,尋求陳述的真正的邏輯形式,因為這些形式隱藏在令人誤解的外在形式下。這些思想在20世紀的後半期遭到了質疑,與早期分析哲學相伴隨的經驗主義和原子主義在重重壓力下尋求發展。現在英國的哲學家很少有人會說他們正在做的研究是「概念分析」。那麼,將「分析哲學家」維繫在一起的是什麼呢?什麼使得他們成為「分析哲學家」了呢?可能主要是一種思考方式,一種強調清晰性和嚴格性的思考方式,懷疑宏大的哲學圖景,對修辭話的哲學表示不滿,而認為以邏輯概念為工具有助於澄清思想,並且這種思維方式可以處理任何主題的問題。以前分析哲學家所青睞的那種哲學觀念被極大地改變了。一位哲學家可以是整體論者或者是原子主義者,經驗主義者或者是理性主義者,二元論者或者物理主義者,倫理學的客觀主義者或者主觀主義者等等。實際情況可能比這個更分散,將「分析哲學家」聯結在一起的就是他們具有相似的教育經歷,閱讀同樣的經典作家(笛卡爾、休謨、康德、蒯因、克裡普克等),而且經過同樣模式的寫作實踐和論辨訓練。他們中的許多人現在正在借鑒歐陸哲學家的思想,以拓展視野,尤其是胡塞爾、梅洛-龐蒂等人,因為英美的心靈哲學家越來越覺得,他們提出了同樣的而且是重要的問題。
訪問者:達米特教授,心靈哲學在20世紀90年代突然成為顯學,一時間似乎所有的英美哲學系都成了心靈哲學的天下。例如您的學生麥克道爾去了美國,並成了心靈哲學領域的領軍人物。有人認為心靈哲學的興起在一定意義上源於對您的語言哲學綱領的反動,您如何看待這種說法?如何看待心靈哲學與語言哲學之間的關係?
達米特:我認為語言哲學是第一哲學,可以為其他種類的哲學奠基,而心靈哲學不是。我堅持認為,傳統分析哲學分析思想的方法是通過語言哲學,通過分析思想的表達方式來認識思想的結構,而有一些人如我的學生皮科克(Christofer Peacoke)反對這種思路,尋求獨立於思想的表達來描述思想的結構,他們也借用了關注語言分析的語義理論,只是顛倒了語言分析和思想分析的順序。如果試圖獨立於語言進行思想分析,就必須描述構成思想的概念是什麼。皮科克等人不關注通過語言來實施的交流,仍然堅持非常個體化的解釋,這樣一來,他們必須解釋個體如何根據其思想意識把握概念,而不是根據其如何與他人交流把握概念,但這是非常危險的思路,容易滑向心理主義。我自己並不贊同這種哲學路向,我堅持分析思想的正確道路是通過語言分析。而他們仍然拘泥於弗雷格所設定的框架,試圖以弗雷格分析語句的方式去直接分析思想,這可能就會導致取消分析哲學。實際上,這種思想哲學路向的危險在於存在私人性的思想。假定單個人具有思想,那麼這種思想如何被共享呢?弗雷格認為思想應該是可交流的,而不是私人的,但這種路徑忽略了交流的重要性,可能這種思路的根本錯誤就在這裡。他們通常會通過關注行為來避免這種傾向,然而,這完全消除了與他人互動的社會聯繫,我認為這十分錯誤。當然,我也不認為與其他人的互動完全是通過語言進行的,但我認為這是最重要的方式。
現在來談談心靈哲學,我還是認為心靈哲學不是根本性的,當然,心靈哲學也關注許多重要的問題,但是,做為哲學的一個分支它不能為其他哲學奠基,它僅僅只是哲學的一個分支,而不是根本,它和(比如說)時間哲學一樣都是哲學這棵大樹上位居高端的分支。可能有些人認為心靈哲學可以提供另一種基礎,如果你要回到心理主義,它的確能夠提供一種基礎,如果你認為通過描述心理學的精神活動可以解釋概念,那麼這就是心理主義。這樣的話,你可以說心靈哲學是根本性的,但是我完全反對這種看法,我認為心靈哲學的熱潮是一種糟糕的倒退。
訪問者:達米特教授,您認為語言哲學是第一哲學,那麼您如何看待邏輯哲學呢?
達米特:邏輯有許多分支,但基礎邏輯是語義學和意義理論的必要組成部分,因此,也是語言哲學的一個部分。但我認為不必要學習現代邏輯理論,比如數理邏輯中的高階邏輯,不需要掌握那些,這些並不是根本性的。儘管基礎邏輯包括了一階邏輯,也需要瞭解一些包含量詞關係的二階邏輯,因為我們在自然語言中遇到了這樣的問題,所以需要對量詞關係有一般的把握,但是不需要瞭解太多,只需要具備二階邏輯的一般知識就夠了,無需深入把握它。
訪問者:您認為語言哲學是一種形而上學嗎?
達米特:我先說兩個問題,首先,邏輯實證主義對形而上學的拒斥是其綱領的核心主張,但這是一個錯誤。其次,形而上學似乎是非常基礎性的,但我並不這麼認為。通常認為,對實在的思考和追問引起了哲學問題,對這些哲學問題的研究可以被稱作形而上學。正如心靈哲學是哲學的一個分支,我認為形而上學無疑也是哲學的一個分支,但我同時認為形而上學可以區分為不同的部分,即基礎的和非基礎的。基礎部分的形而上學與意義理論密切關聯,因為這一分支與真理概念相關,形而上學關注實在的結構,實在由事實所決定,事實是真命題,因此,在這個意義上,真理與意義理論相關聯,從而涉及形而上學的基礎性部分。所以我認為形而上學(當然不是全部形而上學)與意義理論或者語言哲學密切關聯。在這個意義上,邏輯實證主義拒斥形而上學是完全錯誤的,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將意義理論應用於哲學,卻試圖將意義理論應用於數學或邏輯。邏輯實證主義的強綱領是證實理論,他們自覺地堅持它。蒯因總是反對分析和綜合的區分,但我根本不想反對這一區分,我考慮的是其應用範圍的問題,也就是說,數學命題只能通過推理來獲得,但是我們談論和思考的大多事情既依賴於觀察,也依賴於推理或者推論,因此這是一個適用範圍的問題。任何證實都要包括演繹推理和歸納推理,實證主義的意義理論是通過證實來詮釋的,但是,把握意義並不只是把握意義的表達是如何被證實的,還需要更多,例如,對一個真語句來說什麼是好的論證呢?論證可能包含了一些你沒有掌握的概念,但至少你應當知道那些只包含基本概念的論證會表明哪一個陳述是真的。因此,這是邏輯實證主義錯誤地拒斥形而上學的一個原因,他們在意義理論以及理解陳述方面的理論不夠完善。
訪問者:有人說20世紀70年代之後分析哲學衰落了,此後可以被稱為後分析哲學,您怎麼看待這種說法呢?
達米特: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可能原因之一是這種哲學路向的轉變,即從語言哲學轉向了直接分析思想的哲學,對思想的分析不是通過語言分析進行的,但是也有一些哲學家仍然堅持語言哲學的路徑,比如戴維森。我對這種說法找不到其他理由了。但是,此外,我認為當今哲學,無論是分析哲學還是歐陸哲學都不是處在一個欣欣向榮的狀態。當然,現在仍然有許多哲學家,或者比以前更多,做了許多課題,發表很多論文,整個狀態還是活躍的,但好長時間以來沒有出現非常重要的思想了。不過,我還不認為現在處於糟糕或者衰落的狀態。
訪問者:或許另外的原因是因為邏輯經驗主義提出的一些核心原則被弱化了,比如科學主義和經驗主義的原則?
達米特:這就要提到蒯因了,實際上是他推翻了邏輯經驗主義。通常會將維特根斯坦和蒯因進行比較,尤其是他們關於哲學本質的看法,蒯因的哲學是自然主義的延續,而維特根斯坦則將哲學看作一種活動。我認為二者沒有什麼可比性,維也納學派無疑是經驗主義,但我不認為分析哲學也是經驗主義,弗雷格就不是經驗主義者。我認為分析哲學不包括任何經驗主義的成分。我認為任何哲學流派都有不同的發展階段,就分析哲學而言,它是一個富有生機的流派,當然在其發展中有許多變化和新的思想,會拋棄一些學說,但問題是分析哲學的核心究竟是什麼呢?形式化的數理邏輯真的那麼重要嗎?我認為最重要的並不是數理邏輯。在分析哲學的早期,數理邏輯是分析哲學的基礎,這是一個鮮明的特徵,數理邏輯對於分析哲學家很重要,他們都要接受這樣的訓練。我曾經問我法國的朋友,你學習哲學時學習數理邏輯嗎?他回答,是的,但是學生們只是學學教科書而已,並不認為這和哲學有什麼關係。
訪問者:希爾教授,我們可以用「後分析哲學」這樣的術語嗎?
希爾:我想是可以的。分析哲學、語言哲學非常強調語言和邏輯,但是從20世紀中期以來,尤其是60年代以來,分析哲學的疆域正在變得越來越寬泛。比如,政治哲學領域關注現實世界中的許多問題,像民族主義、社群主義、普遍正義、財富分配原則等主題非常活躍,政治哲學已成為非常有生機的發展領域。
二、分析哲學與歐陸哲學的對話
訪問者:達米特教授,在《分析哲學的起源》中您談到了分析哲學和歐陸哲學的溝通問題,我們能將胡塞爾劃歸分析哲學傳統嗎?
達米特:我的確從胡塞爾和弗雷格二者的相似性開始論述的,但胡塞爾顯然更受布倫坦諾的影響,因此,如果討論分析哲學的起源,我們也要談論現象學的起源。但是,我認為沒有人會說布倫坦諾和胡塞爾是分析哲學家,我要強調的是,在那個時期很難把胡塞爾哲學的主要特徵和弗雷格的哲學區分開來,分析哲學和現象學的分野是後來的事情了。當時的情況是,胡塞爾寫作《邏輯研究》時,幾乎沒有人認為他和弗雷格屬於兩個十分不同的學派,他們在許多問題上都持一致的觀點,弗雷格是反心理主義者,胡塞爾也因他而變成了反心理主義者,因此問題是,為什麼後來這兩個傳統分歧如此大呢?我寫那本書時的意圖是思考這樣的問題:如果回到這個裂痕出現之前,我們會如何重新思考這兩個學派呢?但是我不敢確定這是正確的或不可質疑的方式。
訪問者:您認為分析哲學和歐陸哲學之間是一種學說方面還是風格上的差異呢?如何看待最近這兩個傳統之間的互動?
達米特:實際上它們之間的分野並不是流派的問題,因為流派更多地和學說有關,不同的流派有不同的學說,而這兩個傳統幾乎都是有關風格的差異,也就是做哲學的方式。關注的問題是什麼,提供何種答案,要到這裡尋找分析哲學不同於歐陸哲學的地方。據我的瞭解,二者更多的是風格上的差異,而不是學說上的不同。最近20年這二者之間的對話越來越多了,這是好事情,但仍然還不夠。這兩個傳統之間形成了一個鴻溝,這是很大的遺憾。的確,我願意看到分析哲學家研究比如說胡塞爾,但我並不認為他們研究海德格爾是一件好事,我對海德格爾沒有任何好感,人們認為他是上個世紀的一位偉大的哲學家,而在我看來他是一場災難。但是,胡塞爾不是災難,他是非常有趣的哲學家。歷史地看,這兩個傳統之間的割裂開始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在那之前,英國哲學家讀許多德國哲學的著作,而在此之後就大不一樣了。你要問牛津任何一個本科生和研究生是否閱讀洛采的書,他們肯定回答說沒有,如果真有一個,那我會感到奇怪。但是在19世紀牛津有許多人都讀洛采。我們知道,19世紀黑格爾在英國非常流行,但在羅素和摩爾之後情況就不同了,黑格爾主義是他們所反對的。羅素尤其對弗雷格和邁農感興趣,他們都是反觀念論的。不僅如此,羅素對牛津哲學家也很有偏見,他曾經說:「牛津有人懂邏輯嗎?」羅素對斯特勞森的哲學非常不認同。因此,我認為英國哲學家閱讀德語哲學著作的習慣在一戰之後就消失了,在20世紀早期是由於種族主義反對猶太人,使得德國哲學失去了英國的讀者。現在本科生和研究生閱讀弗雷格,但當我最初開始閱讀和寫作弗雷格的著作時可不是這樣的情況,那時每人都知道弗雷格是一位偉大的人物,但沒有人閱讀他的任何東西。
訪問者:正是您的工作第一次使哲學界真正發現了弗雷格。
達米特:是的,我的確在那個方面非常有影響。不過,閱讀德語文獻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就不流行了。就維特根斯坦而言,你既可以閱讀其英語著作,也可以讀德語,維也納學派的邏輯實證主義者既用德語也用英語寫作,魏斯曼就在牛津舉行英語講座。無論如何,如果我沒有開始研究弗雷格,可能就不會有弗雷格的英語譯著。我關於弗雷格的書出版之後,的確是將弗雷格推進了哲學圈。
訪問者:現在這兩個傳統正在縮小橫亙在它們之間的鴻溝,你為此感到欣慰嗎?
達米特:是的,的確是,他們比以前能夠相互理解了,問題是他們究竟如何相互理解對方。在歐洲大陸也有一些重要的分析哲學家開始對胡塞爾感興趣,我相信這種互動的速度正在加快,他們可以相互討論和交流。當然,歐陸哲學和英美哲學之間仍然存在著裂隙,如果你想推進他們之間的相互交流,分析哲學的範疇會有用,但無疑他們仍然是不同的學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在意大利有分析哲學的學會,也有許多分析哲學家,而且也召開分析哲學的會議,實際的情況是仍然有分析哲學和非分析哲學的區分。
訪問者:希爾教授,您如何看待分析哲學與與歐陸哲學之間的對話?
希爾:分析哲學與歐陸哲學之間的分野確實不像20或30年以前那麼重要了,那時,法國、德國、西班牙等歐陸國家做哲學的風格非常不同於英美。我明顯感到,在過去的20或者10年間,受英美分析傳統訓練而對歐陸哲學家非常感興趣的人數正在急劇增加,他們對胡塞爾、梅洛-龐蒂和海德格爾等等感興趣。因此,分析哲學中,比如在我的研究領域(心靈哲學)中,哲學家和經驗心理學家的互動越來越多,大量研究集中在成長中的兒童、大腦損傷、神經生理,以及大腦如何與行為相關聯這樣的主題。哲學家對心靈的賦身化(embodiment)問題非常感興趣,也非常關注心靈如何實際存在於真實的生命體中,尤其是如何促成感覺、反應、思考等,所以心靈哲學的這些研究路向是非常先驗化的方式,但為什麼說它和歐陸哲學相關呢?因為歐陸哲學家,尤其是梅洛-龐蒂、胡塞爾、後期海德格爾,他們的哲學都關注這些問題,他們的著作推進了這種風格的哲學研究。例如,梅洛-龐蒂研究具象化[hdh1] 問題、自我的問題、自我與肉體的關係等問題。此外,一些政治哲學家也與歐陸哲學有一些聯繫。分析哲學背景的學者讀英文的歐陸哲學著作,比如海德格爾的作品,而且這些著作正在影響著他們的哲學研究。我不確定歐陸傳統中的哲學家是否閱讀分析哲學的著作。但是,我認為,在英國現在非常活躍的20-40歲之間的學者們,他們中的許多人都不願意將自己明確劃分為分析或者歐陸哲學的陣營,他們更傾向於說自己受到了分析哲學的訓練,重視這樣的一些特徵,關注分析的傳統,我認為他們並不願意將自己與所有的歐陸哲學家完全劃界,這很好。反倒是科學主義與反科學主義的分野仍然非常明顯。
訪問者:您認為這兩個傳統之間互動的原因是什麼呢?
希爾:為什麼會發生二者的互動呢?我想分析哲學需要找到解決這些批評的辦法,分析哲學被指責正在變得非常狹窄、枯燥和無意義。可能這不是哲學問題本身的轉變,而是由於某種專業原因或者社會原因而發生的變化。我想專業原因或許是正確的,學者如何能夠被資助,或者可以得到何種基金的研究項目,這些都會影響到這個問題。例如,在過去的20或者30年間政府資助的項目大幅度地傾向於鼓勵各學科間的交流工作,比如認知科學直接和哲學交叉。政府不僅鼓勵每個學科在自己的專業領域發展,而且希望各個領域相互對話,在各門學科的互動中才能產生新的思想,不僅對科學研究者如此,哲學家也要表明已經在與其他學科交叉。如果你想要得到升職,進行一個獨特的研究項目非常重要,它應該既體現自己的創造性思想,但又不能太離譜,另一方面,也不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內容,這些課題就是代表歐陸哲學風格的倫理學和關於人的問題的研究。
訪問者:1992年,劍橋大學要授予德裡達榮譽博士學位,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希爾:那時德裡達在文學界非常有影響,一些英語系的學者提議授予其學位,劍橋的哲學家沒有參與提名的事情。而當德裡達被提名時,分歧很大,一些人聯合起來堅決反對。如果今天再次提議,是否會遭到如此大規模的抗議,我表示懷疑。一些當年反對德裡達的人還在劍橋,但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已經退休了,他們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其實,弗雷格、維特根斯坦都是歐洲大陸的,但也是分析哲學家。歐陸哲學和分析哲學之間的分野實際上開始於二戰之後,因為一些哲學家們移民到了美國和英國。所以,或許這種分裂的原因是政治原因。戰後歐洲大陸的哲學家重建秩序,在德國、法國、西班牙這些國家的大學之間更多地聯繫,他們形成了歐陸風格。另一方面,英國和美國通過分析哲學聯繫在一起形成了分析的風格,建立了自己的學術慣例,為推進英美之間的聯繫做了許多努力,比如許多獎學金和基金都是用於英美學者之間的相互交流的。
作者單位:北京師範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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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詳見韓東暉,「後分析哲學時代與英美-歐陸的哲學對話」,載《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4期。
[2] Dummett, M.., Truth and the Past,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4.
[3] Dummett, M.., Thought and Re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4] Dummett, M.., Origins of Analytical Philosophy, London: Duckworth,1993, p. 4. 作為演講,該書的內容發表於1987年。
[5] 牛津的伊文斯(Gareth Evans, 1946-1980)如同當年劍橋的拉姆塞一樣,都是英年早逝的年輕哲學家。麥克道爾編輯了他的遺著《多樣化的指稱》(The Varieties of Referenc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2.),其論文集發表於1985年(Collected Paper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 Jun 21 Sun 2009 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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