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為主頁][加入收藏][投稿信箱]
梁漱溟文化生命理論及其時代關切



作者:朱人求
文章來源:孔子2000
瀏覽:315 次



摘要:「生命」是梁氏文化哲學中的一個核心範疇。梁漱溟先生認為,生物、自然、宇宙只是一個生命,生命是文化的最終歸宿,這是沿著梁漱溟先生文化哲學思路向外推演的結果。反之,「生命是文化的原點」則是他向內探求的必然結論。人是文化的創造者,沒有人沒有生命也就沒有文化。但另一方面,我們也為文化所創造,文化構成了人之為人之特質,文化是生命的表現形式。在文化與生命的互動中,梁漱溟先生始終高揚著儒家文化生命精神——剛的精神,並把它作為拯救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人生態度和文化精神。

關鍵詞: 文化生命 意欲 梁漱溟 仁 剛的態度

梁漱溟先生是中國現代史上一位極富創造性的思想家,是現代新儒學的開山大師和我國現代哲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他平章華梵,會通中西,立足文化,關注社會人生,探文化之源,開未來之流,歷時半個多世紀,從而建立了一個縱貫古今融匯東西涵括文化本體論、文化認識論、文化發展論、文化生命論和文化實踐論等豐富內容的龐大的文化哲學思想體系。這一思想體系中,最具生命力、最富獨創性的理論,就是他的文化生命論。



一、生命是文化的歸宿



「生命」是梁氏文化哲學中的一個核心範疇。梁漱溟先生認為,「在我思想中的根本觀念是『生命』、『自然』,看宇宙是活的,一切以自然為宗。」[I] 表面看來,梁先生更著重的是自然、宇宙,以自然為最終目的,實際上,在梁氏那裡,「宇宙是一個大生命……一切生物,自然都是這大生命的表現。」[II] 生物、自然、宇宙只是一個生命,生命是梁氏文化哲學的最終歸宿,一切以自然為宗也即一切以生命為宗。

為了給文化找到生命的落腳點,梁漱溟從寬泛的含義上對文化進行了界定,他認為:「文化並非別的,乃是人類生活的樣法」、「生活上抽像的樣法是文化。」[III] 一個民族生活的樣法形成了它的文化,然而生活即是生活者——生命的活動,它們本是一回事,是一個事情的兩個方面,只是體與用的關係。就這樣,生命極體面地走進了文化,文化之不同也即不同民族生命表現形式之不同罷了。

我們必須看出,梁漱溟先生對文化問題的探討是基於這樣一種認識:文化問題是一切問題的根本,文化本身是一個系統,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我們解決問題時決不能「枝枝節節零碎來看」[IV]。所以,我們解決問題時要抓住整體文化精神,把握住文化的根本,而「(文化)最根本的就是倫理思想——人生哲學」。[V] 所以,改造社會即是變換一種人生,文化的改變也即一種新的人生態度的轉變。

從這一信念出發,梁漱溟批評了西化論者在倡導「塞恩斯」、「德謨克拉西」和「批評的精神」的同時,沒有給人以根本的人生態度。並認為,「無根的水不能成河,枝節的做法,未免不切」[VI]。 退一步講,即使倡導「塞恩斯」、「德謨克拉西」和「批評的精神」能引導出一種人生,也只是西方的人生。而西方的人生態度到現在已出現了很多的弊病,受到了嚴重的批評,他們還不加選擇地原封不動地拿過來,這顯然是行不通的。只有中國文化才能拯救它的過失,但是也必須經過修正後才能發揮實效。

總之,文化拯救和文化路向的更替實質上只是一種現實人生態度的改變,只是一種新的文化精神的人生貫徹。文化也只有落實到具體的人生,它才能真正扎根開花。一句話,對現實生命的關注是文化哲學的最終歸宿。



二、生命是文化的原點



如果說,「生命是文化的歸宿」是梁漱溟先生沿著文化哲學思路向外推演的結果,那麼,

「文化是生活的樣法」這是梁氏文化哲學的第一命題。那麼生活又是什麼呢? 「生活就是沒盡的意欲(Will)和那不斷的滿足與不滿足罷了」,這是梁氏文化哲學的第二命題。「意欲——生命(生活)——文化」這便是梁漱溟先生的文化生成圖式,意欲是文化的根源,也是生命、宇宙的最初原點。

意欲自身又是什麼呢?

梁漱溟認為,「此所謂『意欲』,與叔本華所謂『意欲』略相近」[VII], 而叔本華的「意欲 (Will) 」「即是生命意志,意志作為(人)自己的身體的本質自身」[VIII],意志是生命之所以成為生命的本質。

然而作為生命本質的意欲是怎樣生成文化的呢?

梁漱溟先生從他觀察文化的方法——佛家思想方法入手,對此進行了說明。

他認為,「生活就是『相續』,唯識把『有情』——就是現在所謂生物——叫做『相續』。」生活和生活者——生物只是一回事,都是相續。生活或生物是沒有範圍的,只是湧動不已的相續,所以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整個的宇宙,而每個人的生命存在又有自己的特異色彩,每個人又有每個人的宇宙,與他的宇宙即與他人的時空存在是不同的。所以「宇宙是多的相續,不似一的宛在」[IX]那麼,「相續」之所以可能,宇宙是多的存在的原因又是什麼呢?梁漱溟先生縮小了生活的範圍,單從生活的表層進行了論證,他說:「生活即是在某範圍內的『事的相續』。這個『事』是什麼?照我們的意思,一問一答即唯識家所謂一『見分』一『相分』——是為一『事』。一事,一『事』,又一『事』……如是湧出不已,是為『相續』。為什麼這樣連續的湧出不已?因為我們問之不已追問不已。一問即有一答——自己所為的答。問不已答不已,所以『事』之湧出不已。因此生活就成了無已的『相續』。這探問或追尋的工具其數有六,即眼、耳、鼻、舌、身、意。凡剎那間之一感覺或一念皆為一問一答的一『事』。這些工具之後則有為此等工具所產出而操之以事尋問者,我們叫他大潛力、或大要求、或大意欲——沒盡的意欲。」[X]「意欲」操持著這六種認識的工具一問一答,使生活、宇宙成為非二的多的相續,這就是梁氏對生活對生命存在的基本理解。

最後,梁漱溟總結說,「我們所說小範圍生活的解釋即是『現在的我』對於『前此的我』之一種奮鬥努力。」[XI] 這個「現在的我」就是現在的意欲,「前此的我」就是差不多成定局的宇宙,也就是說,現在的意欲作用於世界而形成了生活,從文化的意義上講就是作為生命本質的意欲作用於世界而創造了文化。

到了鄉村建設時期,梁漱溟先生在《朝話》裡則明確地肯定了生命創造是文化的源泉。梁先生認為,宇宙是一個大生命。從生物的進化史,一直到人類社會的進化史,一脈下來,都是這個大生命無窮無盡的創造。一切生物、自然都是這大生命的表現,但是「能代表這大生命活潑創造之勢而不斷向上翻新者,現在唯有人類。」所以,「人類生命的意義在創造」。人類為什麼還能充分具有這大生命的創造性呢?就因為人類生命中具有智慧,這一智慧就是進行文化創造的那副才質。從宇宙的生命本體論出發,梁氏得出了他的生命創造的進化史觀,並以此來解釋宇宙、自然、生物、生命與文化。在他看來,生命創造包含著不可分割的兩個方面——成己和成物。成己就是個體生命上的成就,例如才藝德性等,「只有那自己生命上日進於開大通透,剛勁穩定,深細敏活,而映現於無數無盡之理致者,為成己」。成己是內裡的創造。成物就是對於社會和文化上的貢獻,這是外面的創造。人類文化的產生、發展,一天一天向上翻新進步不已,自然靠的是外面的創造——成物,然而,「為外面創造之根本的,卻還是個體生命,那麼,又是內裡的創造(成己)要緊了。」[XII] 文化源於生命的對外創造,而成就生命,對內創造又是對外創造的根本,二者密不可分。總之,生命創造是文化的源泉,生命是文化的原點。



三、文化是生命的表現形式



生命是文化的原點,也就是說,我們作為生命的存在,是文化的創造者,沒有人沒有生命也就沒有文化。但另一方面,我們也為文化所創造,沒有文化,人也就什麼也不是,文化構成了人之為人之特質,文化是生命的表現形式。

從梁漱溟文化哲學的第一命題——「生活的樣法即文化」的字面進行解釋,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命題:生命活動的式樣即文化,這樣我們便輕而易舉地得出「文化是生命的表現形式」這一結論。

梁漱溟之學,是人學,是仁學,是儒家的實踐智慧之學。他深切地從自己的生命歷程中體會到人之所以為人是離不開其文化場景的。個體生命民族生命、人類生命的不同在於文化的不同,同樣,西洋人、中國人、印度人之所以不同,並非生理上的不同,而源於文化之不同,在他們身上分別體現著不同的民族文化精神和文化生命精神。西洋人身上充盈著民主精神、科學精神、奮鬥的精神和批評的精神,中國人身上體現著內聖外王精神和中庸和諧的精神,印度人身上則充滿著出世精神和禁慾忍讓的精神。從對文化對生命的深刻的體驗和實踐,梁漱溟先生的理論使得當代中國人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作為一個中國人是不能離開其民族生命精神和文化生命精神的。

認識到文化生命是人之為人的不可或缺的生命組成,這是梁漱溟先生對文化哲學的獨特貢獻,也是他對孔子真精神的深切體認。在孔子那裡,文化同人的自然狀態、文化生命精神是密切相關的,完美的人格理想即是人的自然生命與文化生命的和諧統一。孔子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XIII] 這裡的「質」,指質地、質料,指人的自然狀態或本性,即人的自然生命。「文」,指文采、華飾,實質上就是文化作用於人身而特有的光采和氣質,即人的文化生命。自然生命是內在的,文化生命則是外在的。孔子認為,對於每個具體的人來說,都包含著兩種生命——自然生命(質)和文化生命(文)。如果自然生命超過了文化生命,人就會顯得粗野,反之,如果文化生命超過了自然生命,人也會顯得浮誇。只有把這兩種生命形式配合得很恰當,才是君子的典範。孔子賦予文化以生命的形式,使之成為生命的一部分,並和自然生命一起貫穿於人的一生的始終。人的生命的延續,不僅是自然生命的延續,也是文化生命、文化精神的延續。這一文化精神為宋代大儒朱熹直接繼承,梁漱溟則重新開啟了宋明儒學之門,復活並發展了孔學的真精神。牟宗三先生指出,「他獨能生命化了孔子,使吾人可以與孔子的真實生命及智慧相照面,而孔子的生命與智慧亦重新活轉而披露於人間。同時,我們也可以說他開啟了宋明儒學復興之門,使吾人能接上宋明儒者之生命與智慧。」[XIV] 梁氏的文化生命理論不僅為現代新儒家的理論與發展指示了一個方向,更為重要的是,他把生命放進特定的文化背景中去認識,顯示出他對人的理解所特有的深度。德國著名的哲學人類學家M.蘭德曼指出,「除了人生來就具有的自然特質之外,只有研究人的客觀精神的根源和文化的條件作用,才能完全理解人」。[XV] 也就是說,不僅要研究人種的永久不變的遺傳性,而且不可避免地要研究那些從一代人至一代人,從一個時代到一個時代人在內容上不斷變化的文化精神和生命精神,只有如此,才能完全理解人,完全理解生命。梁氏這一理論正是在這點上顯示出它獨特的魅力,它使人真正體悟到中國人之所以為中國人、生命之所以為生命的深刻的文化的與精神的真實內涵。



四、文化生命精神的高揚



在揭示出人的文化生命之後,梁漱溟先生對文化生命精神的內涵作了進一步的界定。與孔子簡單地把「禮樂」作為文化生命的基本內涵不同[XVI] ,梁氏的文化生命精神更為豐滿,它包含著生命中的文化精神與文化中的生命精神兩個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

援引柏格森的生命哲學來闡釋儒學,建立生命本體,從而以生命化了儒學,直覺化了道德,為現代人生提供指導,為人類文化指明道路,這是梁氏哲學的一大特色。柏格森認為,生命是一不斷實現著「生命衝動」的永無休止之流,是一種宇宙的運動,而生命的衝動就是「綿延」,柏格森又稱之為自由地創造意志,其向上衝動創造精神,也創造生命的形式,而其受礙後向下附落則形成物質。生命是運動,物質是運動的逆轉。這兩種相互對立的傾向相互克服又相互存在於一體,就形成了有機體和世界。深受柏格森哲學的影響,梁漱溟認為,宇宙本體是生命,盡宇宙只是一個生命,生命的不斷變化產生出外在的現象世界。這個外在的物質世界是由所謂「前此的我」構成的,而「前此的我」又是由「現在的我」(意欲)產生出來的。就這樣,梁漱溟建構了自己的生命(意欲)本體論,並以此來解釋文化及其發展軌跡。

從生命本體論出發,梁漱溟的結論是:生命是文化的歸宿和原點,文化只不過是生命作用於世界的創造物,只是生命的表現形式而已。文化的變遷只是其核心思想——人生哲學人生態度的變遷。現在西方的態度發生了改變,由原來向外看向外探求,轉移到現在的關注自己關注生命,這表明西方文化要發生一次質的轉變。按照梁漱溟的意思,「人類文化有三步驟,人類兩眼視線所集而致其研究者也有三層次:先著眼研究者在外界物質,其所用的是理智;次則著眼研究者在內界生命,其所用的是直覺;再其次則著眼研究者將在無生本體,其所用的是現量,初指古代的西洋及在近世之復興,次指古代的中國及其將在最近未來之復興,再次指古代的印度及其將在較遠未來之復興」[XVII]。 從文化對生命精神的關注看人類文化發展的三階段,依次表現為對較低的生命精神的創造物——外界物質的關注,對生命精神的載體——生命自身的關注,對生命精神的超越,對無生命的本體——無的關注,它們依次代表著文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所以在最近未來復興的不但是東方的文化,而且直接了當的是中國文化,因為中國哲學的方法是直覺,所著眼研究所關注的是生命。而文化發展的終極目標,文化向最好的方向去發展,唯一的標準就是看它能否增強人的生命活動,弘揚人的生命精神,使文化與生命得到統一。梁漱溟先生的結論是:「最好的文化就是增盛人的生命活動的文化,反之,最不好的就是那減低阻礙人的生命活動的(文化) 。」[XVIII]

從生命本體論出發,梁漱溟重新詮釋了在不久的未來就要復興的中國文化,繼續發揮著儒家哲學「萬物化生」的變易思想。在梁氏看來,中國文化關注的是「生」,講的是「宇宙之生」。這裡的「生」不僅指生命,還指化生生命的過程,故說「生生之謂易」——化生生命是宇宙自然不變的準則,梁漱溟認為,「這一個『生』字是最重要的觀念,知道這個就可以知道所有孔家的話。孔家沒有別的,就是要順著自然道理,頂活潑頂流暢的去生發。他認為宇宙總是向前生發的,萬物慾生,即任其生,不加造作必能與宇宙契合,使全宇宙充滿了生意春氣」。[XIX] 孔學最重要的觀念是生命的觀念,充盈孔學和宇宙的最基本的精神就是生命精神。

梁漱溟抓住了孔學的核心——最能體現生命精神的「仁」。在梁氏看來,「仁」是一種敏銳的直覺,是調和是中,是絕對的樂,是「剛」的態度。

孔子的「仁」實質上是一種主觀的自覺精神,有時孔子又把它作為一種最高的道德境界和某些具體的道德範疇來使用。由於深受柏格森直覺主義影響,從生命本體論出發,梁漱溟對「仁」進行了本體的闡釋,把「仁」看作是本能,—情感、直覺,是一種敏銳的直覺。梁漱溟引用了《論語》中宰我問三年守喪的一段話,指出「仁」就是不安,就是對喪期間吃米飯穿錦衣的不安,「而所謂不安,不是情感厚直覺敏銳是什麼?」[XX] 孔子叫人求「仁」,不過是叫人求得平衡,一憑直覺,順著宇宙自然大化流行的基本法則去生活罷了。這樣,宇宙這一大生命的法則,這一大生命的精神也就是人的生命精神和生活準則,它的具體體現就是「仁」。深切的生命體驗,使梁漱溟對「仁」的精神有了「同情的理解」。梁漱溟認為,「仁」,就是一種內心生活,就是通過內心修養求得一個「生活的恰好,因為儒者堅信恰好的生活是最自然、最符合宇宙自己變化的生活,一切都在自然變化中,每時每刻只是一個中、一個平衡、一個調和、這一具體過程表現為中——變化——中,如是流行不息。在這裡,「仁」和「中」本是一回事,只是叫法不同罷了,都指的是那種心理的平衡狀態。

而最與「仁」相違的生活就是「算帳的生活」。「仁」只是生意盎然,一「算帳」便喪失了生趣和活力,這正是西洋人生的弱處所在。孔家生活則是自然活潑去流行,是排斥「算計」,不繫於外物的絕對的樂。梁先生深刻地洞見到孔家生活「原不認定計算而致情志繫於外,所以他毫無所謂得失的;而生意盎然,天機活潑,無入而不自得,決沒有那一刻是他心理不高興的時候,所以他這種樂不是一種關係的樂,而是自得的樂,是絕對的樂。」[XXI] 懂得了這「絕對的樂」,也就懂得了「仁」。孔子的「仁者不憂」,就是讓人知曉「仁」是憂的反面。宋代大儒們「尋孔顏樂處」,明代泰州學派的心齋先生以樂為教,可謂把握住了孔學真精神,為人處事方有聖人氣象。

梁漱溟還對「仁」的精神進行了時代的詮釋。梁漱溟先生在他的著作裡一再強調,現在正處於第一路向向第二路向的過渡時代,過渡的關鍵就是轉換一種人生態度。結合時代的需要,梁漱溟先生提出了「剛」的態度。這一理想態度既滿足了時代的要求,又避免了第一路向、第二路向的弊害,它是第一路向和第二路向的優勢的結合體。這種「剛」的態度,就是孔家的態度,就是仁。梁漱溟認為,「剛之一義也可以統括了孔子全部哲學……大約『剛』就是裡面力氣極充實的一種活動」。[XXII] 「剛」的態度包含著兩方面的含義:一是這種活動表現為向外奮發,一是表現為其力量從內裡生命發出。作為一種路向的「剛」可表現出深淺的不同,淺即向外逐物,深即向內關注生命。所以「剛」的態度既是一種奮往向前的風氣,同時又排斥那種向外逐物的頹流,「剛」的動只是真實生命的感發而已,這種向外奮發彌補了中國總是偏向陰柔坤靜的人生態度的不足。所以,「只有這樣向前的動作可以彌補了中國人夙來缺短,解救了中國人現在的痛苦,又避免了西洋的弊害,應付了世界的需要,完全適合我們從上以來研究三文化之所審度。這就是我所謂剛的態度,我所謂適宜的第二路人生。」[XXIII]

梁漱溟先生所倡導的「剛」的態度,「剛」的精神,是中國文化的基本精神。《周易》講「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宣揚剛健有為的人生;孔子宣揚無慾則剛,孔顏之樂,在極度低賤的物質條件下仍不改其樂,不改其對「仁」的追求,體現出一種高遠的意境和人性的光輝;孟子講「貧賤不能移」後又補了兩條「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這才是大丈夫的典範,在他們身上體現了一種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這都是一種剛健有力,生機勃勃的人生態度和生命精神。梁先生對此進行時代的改造,一方面體現出他對傳統文化的偏愛,另一方面也暴露出他對文化問題解決的矛盾。一方面他宣稱解決文化問題必須遵循文化整體主義觀念,強調文化的個性和民族性,在這裡,他卻企望尋求一種對東西文化都適合的人生態度和生命精神,並以此來解決世界文化的危機,走上了他極力反對的調和的道路。

總之,在對文化的闡釋、回顧和展望中,梁漱溟先生始終高舉生命精神這面大旗。生命精神通過歷史與傳統的積澱,實質上已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文化也只有貫注一種生命精神,才永遠不乏生機和活力,文化的血脈才能源遠流長;生命也必須承載著一種文化精神,生命才有厚度才有深度,才能獲得一種穿透歷史的永恆與存在。真的生命是智慧的生命,是文化的生命。文化生命精神應該是生命中的文化精神與文化中的生命精神的歷史和現實的有機統一。

文化生命論是梁氏文化哲學第二義(「生活是沒盡的意欲」)的具體推衍。通過對生命的深層本質——意欲的發掘,梁漱溟建立了他的生命(意欲)本體論,並由此立論去解決他的人生問題與文化問題,解答文化生命的關係問題,得出了許多深遠精闢的結論,並為世界未來文化和人類未來生活找到了一個根本性的文化出路和人生態度——「剛」的態度,這一「剛」的生活態度,基本上體現了那個動盪不安的時代的基本精神和現實要求。文化也只有找到有力的時代的人生支點,才能真正拯救這個社會,拯救全人類,既包括淒淒慘慘無所適從的西洋人、印度人,也包括正在謀求新的出路的中國人。正是抓住了那個失落的時代的根本問題,並把它作為一個文化問題、一個全人類的問題進行考察,因此,梁漱溟先生超脫了世俗的眼光,得出了比一般人更為深刻的結論。梁漱溟也正是以文化這一特殊的方式體現出他的普渡眾生的救世情懷,而他自身則是文化的救世主。

[註釋]

--------------------------------------------------------------------------------

[I] 梁漱溟全集(第二卷) [M].山東人民出版社,1990. 125

[II] 梁漱溟全集(第二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90. 94

[III]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 380-381

[IV]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335

[V]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334

[VI]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531

[VII]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352

[VIII] 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M].商務印書館,1982.159

[IX]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376

[X]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376—377

[XI]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377

[XII] 梁漱溟全集(第二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90. 94—95

[XIII] 論語·雍也[A]

[XIV] 牟宗三.生命的學問[M].台灣三民書局,1984. 112

[XV] [德]M·蘭德曼.哲學人類學[M].貴州人民出版社,1988. 247

[XVI] 《論語·憲問》:「文之以禮樂」

[XVII]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504

[XVIII] 梁漱溟全集(第二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90. 537

[XIX]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448

[XX]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453

[XXI]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464

[XXII]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537

[XXIII] 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 山東人民出版社,1989.538-539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henBoD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