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憶起了那美妙的一瞬 (點計數:1508)
作者:曠新年 http://www.pen123.net.cn 2001-5-26 0:50:19 士柏咨詢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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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普希金誕辰200周年。普希金被稱為“俄羅斯文學之父”,他是俄羅斯現代文學偉大的開創者。他的《葉普蓋尼‧奧涅金》、《上尉的女兒》、《驛站長》在80年代作為經典作品被廣泛閱讀。作為俄羅斯文學的奠基人,從普希金開始,俄羅斯文學擺脫歐洲的影響,開始形成了獨立的真正的民族文學,正像別林斯基所說的那樣:“只有了普希金,才開始有了俄羅斯文學”。普希金是時代的兒子,正像普希金自己所說的那樣:“我的無法收買的聲音,是俄羅斯人民的回聲。”俄羅斯知識分子的產生與其說是地域的原因,不如說是歷史的原因。俄羅斯獨特的人道主義精神的產生與其說是文化的原因,不如說是社會的原因。普希金創作的年代正當貴族革命的時期。在歐洲發生的資產階級革命已經深刻地改變了現代社會的面貌,尤其是法國大革命從根本上摧毀了傳統歐洲的基礎。然而,俄羅斯還沉睡在野蠻落后的亞洲大陸,還被農奴制所困擾著。但是,俄羅斯畢竟面對著歐洲醒來了,剛剛趕走了拿破崙的俄羅斯,不久就爆發了十二月黨人的起義。現代歐洲思想的陽光不斷閃耀在俄羅斯陰鬱的天空上,俄羅斯知識分子從黑暗的俄羅斯大地凸顯出來。普希金被稱為“俄羅斯詩歌的太陽”,對于自由、愛情、理想和崇高事物的歌唱是19世紀浪漫主義詩歌的主題,也是普希金詩歌的當然主題。當我們提起普希金,我們首先想到的是《自由頌》、《致大海》這樣一些歌唱自由的詩章:
我要給世人歌唱自由,
我要打擊皇位上的罪惡。
俄羅斯正是為了克服這種野蠻和落后,正是為了克服亞洲和歐洲之間的這種歷史的張力,產生了凶猛的革命,用極端的手段來迅速地革除極端落后反動的專制統治。
在俄羅斯,在這亞歐大陸的中間地帶,俄羅斯知識分子處于理想與現實的嚴重分裂和對立之中,在俄羅斯文學中產生了兩個最重要和最明顯的主題:“多余人”的主題和“小人物”的主題。在庸俗的資產階級社會中產生了“拜倫式的英雄”,而在閉塞的封建主義專制王國產生了“多余人”。錢理群先生在《豐富的痛苦--堂吉訶德與哈姆萊特的東移》一書中曾經分析了東西方知識分子與現實衝突的各種不同的精神現象。從格里鮑耶多夫《智慧的痛苦》開始,俄羅斯文學就敏感地關注著俄羅斯沉悶的大地上那些活潑的靈魂。奧涅金(普希金《葉甫蓋尼 奧涅金》)、加里托夫(赫爾岑《誰之罪》)、羅亭(屠格涅夫《羅亭》)、奧勃洛摩夫(岡察洛夫《奧勃洛摩夫》)這些“多余人”構成了俄羅斯文學的一個人物長廊,構成了俄羅斯的一個獨特的精神現象。同時,果戈理、陀思妥也夫斯基和契訶夫拓展了“小人物”的主題,豐富和發展了人道主義的思想。
1907年魯迅在傳譯異邦新聲把“摩羅詩人”介紹到中國的時候,就向中國介紹了普希金。《摩羅詩力說》是中國較早介紹普希金的。魯迅在《摩羅詩力說》中指出,普希金不僅把拜倫帶到了俄羅斯文學中建立了浪漫主義文學的聲望,同時,他轉化了拜倫的影響。普希金不僅是俄羅斯浪漫主義詩歌的高峰,同時,也是俄羅斯現實主義文學傳統的開創者。他的長詩《葉甫蓋尼 奧涅金》創作時間長達8年,最初兩章拜倫的影響非常明顯,奧涅金就是一個生長在俄羅斯的“拜倫式的英雄”。在普希金從詩歌創作轉向散文創作的過程中,他拓展了表現的範圍,將視線轉向了廣大的下層社會,將浪漫主義轉變成為現實主義。俄羅斯“自然派”文學的大師果戈理的《欽差大臣》、《死魂靈》的創作就與普希金的指導聯系在一起。普希金詩歌的奶汁同樣哺育過北島、舒婷這些80年代的中國詩人。在他們的詩歌里可以明顯地聽到普希金自由歌唱的回響。
對于普希金的閱讀是和對80年代的記憶聯系在一起的。這是一個由青春所講述的故事。詩歌必然是年青的,也就是說是不懂得世俗甚至是違抗世俗的。反過來,他們也不容于世俗。詩歌是一個短暫的青春現象,那些天才的浪漫主義詩人(在我們看來,詩人常常等于浪漫主義)如濟慈、拜倫、雪萊、普希金、萊蒙托夫、馬雅可夫斯基,都是像彗星一樣閃過天空,是一種生命的燃燒狀態,他們是天際燦爛耀眼的光芒。
在80年代初,作為抒情詩人的聶魯達和普希金是最受歡迎和關注的兩位詩人。80年代初一本詩集的出版能夠牽動很多人的心。1982年兩冊《普希金抒情詩選》的出版成為一個重要的事件。查良錚翻譯的《普希金抒情詩選》(那時候詩人穆旦還不像今天這樣被當作是中國現代詩歌創作的巔峰,不僅如此,作為詩人還有待文學史家的“發現”),是36開的小開本,以普希金頭像作為封面,在當時很別致。《普希金抒情詩選》一次印數就達45500冊。普希金的《給克恩》是我讀到的最美的愛情詩
我憶起了那美妙的一瞬:
我初次看見你的倩影,
那如倏忽的曇花之一現,
有如純淨的美底精靈。
今天,社會已經從對于文學的傾注甚至從閱讀中轉移了視線:觀看代替了閱讀。不僅如此,文學消費代替了文學修養。與此同時,我們本身也從對于俄羅斯文學的熱愛中轉移了趣味。當我們處身于商業社會,透過滾滾紅塵遙望80年代的時候,80年代已經成為了一種遙遠的記憶。在今天,詩歌已經成為了一種專業閱讀,寫詩已經成為了一種技術。社會和歷史正在從詩歌的視野中消失,與此同時,詩歌也在從人們的閱讀中消失。
“過去的好時光”,過去的總是美好的。在今天,80年代已經成為了90年代一種美好的遙遠的回憶。80年代是一個純真浪漫的年代,那是一個貧乏的時代,同時也是一個充滿了幻想和未來的時代,幻想在那時決不僅僅是一種虛妄的空想,而且同時也是真實的未來。在當時看來,美好的東西就一定是真實的東西。美好的好象似乎觸手可及,即使美好的東西只是一個傳說,也仍然是那麼真實,它作為一種真實的氛圍滋潤著我們的日常生活。那時還根本聞不到今天的這種商業主義氣息,甚至無法想象今天這種紅塵滾滾的消費主義潮流。今日回頭一望,80年代與90年代之間已經產生了深刻的斷裂。從80年代到90年代,不僅是一種單純的經濟的轉型,而且也是一種文化和價值的轉變。從文化形態本身來說,80年代的文化是抒情的文化,一種個人主義的文化,一種幻想的文化,一種藝術的文化,一種詩歌的文化。90年代的文化則是一種工業制造的大眾文化,一種大量生產的文化,一種夢幻的文化,一種消費的文化。80年代的文化象征是俄羅斯的文化。80年代,我們對于崇高的俄羅斯文化有著一種宿命一般的執著熱愛。我們每個人盡管也趕時髦和“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似地“熱愛”和追逐現代主義文學,但是我們真正熱愛真正能夠理解和欣賞的還是俄羅斯文學。而好萊塢的夢幻工廠則是90年代文化的中心。文化快餐覆蓋和遮蔽了我們全部的精神需求。
普希金所開創的俄羅斯文學中“多余人”的主題和“小人物”的主題體現了俄羅斯文學獨特的品格,盡管在俄羅斯革命史上有從貴族知識分子主導到平民知識分子主導的不同歷史階段,然而始終如一的是,俄羅斯文學是歷史良心和承擔者,俄羅斯文學以濃重的憂鬱和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與其它民族的文學明顯地區分出來,有人甚至認為“知識分子”是俄羅斯的一種獨特的創造。盡管知識分子被認為已經死亡了,甚至知識分子這一個詞也已經成為了一個遭到貶斥的詞。在今天,誰標榜自己是知識分子,誰就會被認為是可笑的怪物。90年代,隨著蘇聯的解體和崩潰,俄羅斯文學以及俄羅斯文化的影響不斷淡出。然而無論怎樣,俄羅斯文化有它特殊的魅力,它像俄羅斯大地一樣廣闊憂鬱,又使人精神暢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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